對于黃文旭的來訪,陸為民也是早就有心理準備的。
之前池楓來了,宋大成也來了,這應該是自己以前宋州和豐州同僚和下屬圈子中除了黃文旭之外走得最高的二人了,都是正廳級干部,當然有所區別,池楓還有一些年齡優勢,但是宋大成卻差不多了,在黎陽市市長這個位置上也算是相當難得了,如果沒有意外,估計宋大成年底就會到人大,擔任黎陽市人大主任,所以宋大成來得很灑脫。
池楓的到來不過是一個試探,而黃文旭的到來,恐怕就真的是要探底問個究竟了。
陸為民也是在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深陷昌江這個政壇圈子如此之深,現在已經不僅僅是自己個人問題了,同樣也關乎到很多人的利益。
用利益這個詞語聽起來似乎有些刺耳,但是你如果仔細琢磨,也只有這個詞才能最真實最深刻最全面的表述。
在政壇上,相互之間的投緣欣賞,觀念一致,志同道合,只能說指最初走近靠攏的一個因素,只有當雙方走到一起,能產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了,這種關系才會穩定發展下去,舉一個簡單的例子,自己和黃文旭之間當初固然是在很多工作上觀點一致,這樣干起工作來也得心應手,更有成效,可能也許會覺得這不是利益之交,但是換一個角度,如果黃文旭一樣和自己觀點一致,志同道合,但是黃文旭只是某個學校的一名普通教師,或者是一個醫院的醫生,自己和黃文旭之間還可能有這么密切往來么?顯然不會,無關利益的東西很難真正持久,而建立在志同道合的利益共同體,往往才是最堅固的。
當然,需要說明的是,這個利益共同體中所指的“利益”。并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種“非法利益”,而是指雙方在共同理念下形成的一種政治利益格局,這種共同利益的體現就是相互之間在工作上的支持,會產生更好的政治效應。對雙方在政治仕途上的發展都能帶來益處。
擁有這種利益共性,才能使得相互之間的支持和合作更具力度和效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利益是良性的,但又是可能發生變化的。
陸為民對黃文旭很看重。不僅僅在于黃文旭的身份地位,還在于黃文旭更加成熟理性,這種成熟理性可以幫助自己厘清思路,提出一些更為客觀合理的建議,而不是僅僅只局限于眼前利益和個人利益,在深度廣度上都對自己能有一個提醒,而這種提醒恰恰是現在這種環境為之下最急需的。
池楓的嗅覺和敏銳性都很強,執行力也不差,唯一遜色一點的就是她的感性,這也許是女性干部的通病。
并不是說女性干部就不具備理性特質了。但池楓在這方面要欠缺一些,這還是和池楓仕途上太順有一些關系,想想也是從到宋州基本上就是一路順風,即便是在有意對其調整時也還是讓其官升一級到了昌州,不能不讓池楓有些驕矜了,這是陸為民給池楓下的定論。
當然池楓出發點也是為自己,或者說為整個這個尚未成型的利益體在爭取一些什么,但是恰恰是這種不太成熟的態度,也許會帶來更大的傷害,所以陸為民必須要把池楓的這種心態給打壓下去。讓她清醒過來。
“豐州的情況還行吧?我看你們這兩年的經濟增速一直保持得非常平穩,很難得啊。”
相比于池楓來時的隨意放肆,黃文旭就要多了幾分沉穩儒雅,這也是陸為民很欣賞黃文旭的一方面。泰山壓頂不變色,總能以從容淡定的姿態應對任何人任何事,不卑不亢,這才是大丈夫本色。
黃文旭這么些年來在養氣上做得很好,這也體現在了執政風格上,在豐州擔任市委書記。既沒有像他的前任祁戰歌那樣過于沉悶保守,也沒有像再前任唐天濤那樣狂飆突進,而是以一種從容有度的姿態穩步推進,不是最快,但是卻穩穩第二,距離第一只有分毫之差。
“陸書記,這還不是您打下的好基礎?”黃文旭笑得很開心,“這不是恭維話,說實話,伏龍和雙廟,再加上阜頭,這已經成為咱們豐州現在的主力支柱了,都是您打下的基礎,我們不過是在蕭規曹隨,繼續發展罷了。”
“蕭規曹隨短期內說得過去,我走了多少年了?一直蕭規曹隨,能有今日豐州的局面?那你黃文旭這個市委書記就該挨板子了。”陸為民沒有理睬對方的恭維,“豐州的情況我大略知曉,縣域經濟發展得很不錯,各個區縣都有自己特色,希望你們能一直保持下去,但是進一步提升豐州中心城市的要素吸引力和核心競爭力這一點我覺得你們恐怕還要抓一抓,我知道你們已經有一些動作了,但我覺得可能還不夠,現在的經濟形勢我不知道你們感受到寒冬的逼近沒有,如果感受到了,說明你黃文旭還是有敏銳性,如果沒有感受到,還自得其樂,那我得說你這個市委書記沒盡職盡責。”
陸為民的話有些重,但是黃文旭卻不認為陸為民這是在危言聳聽,或者是故意敲打自己,微微皺了皺眉,想了想才道:“雖然從目前我們豐州產業發展上來看,好像我們豐州的情況還沒有受到太大沖擊,或者說沖擊相對較小,但是我們市委還是意識到了一些問題,所以也在進行調整,我不知道陸書記您所指的是不是當前國際國內,尤其是國內發展勢頭不可持續,嗯,經濟刺激效果會很快冷卻褪色?”
陸為民心中暗贊,黃文旭還是很清醒的,“你覺得呢?”
黃文旭思索了一下,這才緩緩道:“去年開始的強刺激政策,效果還是比較明顯的,不過感覺今年這種刺激效應明顯下滑,因為我們雙廟是全省建材產業基地,水泥和水泥制品/鋁材加工/鋼構和管件在全省市場占有率都比較高,像南潭是地板產業基地,大垣是家具生產基地,這些產業從今年下半年開始,增速都有放緩的趨勢,如果結合以前的發展規律,照理說不應該這么快就出現頹勢的,所以我感覺就目前國內經濟局勢,這種強刺激手段效果似乎越來越差,而且很容易形成產能過剩這個惡果。我在今年上半年調研一些企業時,就和一些企業主進行過座談探討,也和他們探討了當前一些傳統產業的產能過剩形勢,他們莫衷一是,我就提醒他們要考慮市場規律,寧肯多投入產品結構升級,提升附加值和競爭力,而不要輕易擴大產能,以產能來壓成本,因為就目前格局來看,人工成本攀升的幅度很大,擴大產能壓成本的效果不彰。”
黃文旭的這一番話讓陸為民很欣慰,也難怪這家伙能坐上市委書記,起碼這種經常調研座談和探討的作風態度就不是很多官員所具備的,能夠沉下去了解分析,拿出一些有針對性的看法,這很不容易,尤其是當到市委書記這一角,很容易被各種日常事務所淹沒,難以沉下心來搞經濟形勢的調研。
“嗯文旭,你看問題還是比較準確的,現在還有很多人盲目樂觀,覺得是不是上幾個大項目,搞一些基礎設施建設就可以把經濟重新拉動起來,沒那么簡單了,事實上我們仔細分析一下,就能看出來,這一波金融危機帶來的經濟不景氣和以往的情況不太一樣,以往是大氣候未變,只是受到了國內各種因素影響,尤其是宏觀政策影響,起碼我們的基本面沒有變,哪怕是98年亞洲金融危機,我們中國的基本面是向好的,但這一次有些不一樣,我們國內相當多的傳統產業已經發展到了一個瓶頸階段,或者說相對飽和過剩了,什么叫相對飽和過剩?那就是落后產能太多,占用大量資源,要通過市場來進行調整了,這必然是一個艱難甚至是痛苦的過程,尤其是對我們內地這些經濟不太發達地區來說,中小企業,或者說技術不太先進的企業,更是面臨著洗牌的局面,怎么來解決這個問題?繼續用強刺激來解決?顯然不可能,那只會讓那些過剩和落后的產能繼續茍延殘喘,繼續占用資源,這絕對不是長久之計,治標不治本,而且相當危險。”陸為民語氣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