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啊。好說。單兄要多少?一百萬錢夠不夠?要不要我再借你一些?利錢好商量,一個月內還的話,一成的利錢即可,總不會讓單兄吃虧。”
單超不擅言辭,此時舌頭像打結一樣說不出話來。唐衡笑道:“用不著,用不著。就那一百萬錢,足夠使了。”
“要錢容易。”蔡敬仲毫不含糊,“只不過單兄沒有早點說,我身上此時只有……”
蔡敬仲數了數身上的現款,“只有五枚金銖。剩下的我給你打個欠條,一會兒散朝,單兄去我那里取就是。”
徐璜笑道:“咱們一個殿里來往的交情,哪里用打什么欠條呢?那就打一個吧。”
蔡敬仲隨身帶著白紙,當即抽出一張,讓人拿來筆墨,“中常侍蔡敬仲向中常侍單超借款一百萬錢,今還欠款一萬錢,所余款項朝會之後另取。鴻嘉三年八月二十七日。”一式兩份寫罷,然後按上指印,遞給單超,也按了指印。
眾人原本擔心蔡敬仲借錢不還,此時見他如此爽快,都鬆了口氣,臉上的笑容愈發真摯。徐璜等人本來也想把錢討回來,眼見有了欠條,又動了心思。
蔡敬仲是個明白人,一看他們的神情哪里還不明白?笑道:“這樣吧,我身上還有幾枚銀銖,先還各位一枚略表心意,余下的都打成欠條,散朝後各位一并去取。若是不取也無妨,利息照舊。”
眾人笑逐顏開,“這怎么好意思?”
“那就打吧……”
“我來磨墨。”
“老具,把紙扶好!對了!對了!”
蔡敬仲一口氣又寫了四份欠條,連未在場的左悺也得了一份,四份欠條格式一樣,都是:中常侍蔡敬仲借中常侍某某若干萬錢,還欠款一百錢,所余款項朝會之後另取,下面是簽名和年月日,雙方分別按上指印。每份都是兩張,雙方各持一張。
眾人各自拿好自己的欠條,小心藏在袖里。
蔡敬仲意猶未盡地說道:“還有嗎?”
眾人都笑道:“沒了,沒了。”
蔡敬仲隨意說道:“這錢若放滿一個月,先付利錢兩成;滿兩個月,利錢五成;三個月期滿之後,連本帶息一并付清。只不過諸位的錢不滿一百萬錢,只能按六折計了。”
徐璜道:“老蔡啊,以咱們的交情,怎么能打六折呢?我說……”
沒等他說完,眾人便攔住他,滿口道:“無妨,無妨。”
雖然徐璜還嫌不足,但能拿到欠條眾人也都滿意了,幾名中常侍收好欠條,各自散去。程宗揚趁周圍沒人,走到蔡敬仲身旁,低聲道:“怎么回事?你真打算要還錢?”
蔡敬仲一副“被你小看了”的表情,“當然了,這還有假?”
“得了吧,你要沒耍詐,我程字倒著寫!”
蔡敬仲怫然道:“你這是看不起我!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蔡敬仲豈是賴賬的小人?況且就一萬多錢,我哪里還不出來?”
蔡敬仲前半截義正辭嚴,讓程宗揚慚愧不已,還覺得是自己想歪了,結果後面一個轉折,讓他差點沒反應過來。
“一萬多錢?等等!你不是借了一百好幾十萬嗎?”
“我不是還了嗎?”
“你不是才還了一萬多嗎?”
“不能亂說!”蔡敬仲嚴肅地說道:“欠條上可是寫的明明白白:借款一百萬錢,還欠款一萬錢。”
“打住!是‘還’,還錢的還,你只還了人家一萬錢。”
蔡敬仲凜然道:“白紙黑字,豈能作假?我方才寫欠條的時候,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誰說什么了嗎?明明是‘還’欠款一萬錢——‘還有’的還,還欠著一萬錢。不信看欠條,上面寫著呢。告訴你,拿著這欠條,告到天子面前我也不怕。想黑我的錢,沒那么容易!”
蔡敬仲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程宗揚啞口無言,半晌才說道:“……我明白了。大哥,你真黑。”
“不是我黑,是他們沒文化。”蔡敬仲拿出一把欠條,一邊沾了吐沫點著,一邊感嘆道:“單超一百萬錢,徐璜二十萬,具瑗十萬,唐衡三十萬,左悺二十萬——加起來我還欠他們一萬零四百錢。花一百八十萬錢學點文化,虧了嗎?真不虧,實在是太值了。”
程宗揚不由感嘆,徐璜等人去要欠條實在是下了一步大大的臭棋,沒有欠條還好說,有了這張欠條,幾位中常侍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蔡敬仲收起欠條,然後抬起眼,語重心長地說道:“試驗室的事……”
這事一談起來就沒頭了,程宗揚趕緊打斷他,“我知道!我知道!這事我一定抓緊!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蔡敬仲拍了拍他的手,一切盡在無言中。
“天子啟駕!”
幾名小黃門在殿外齊聲高呼。眾人紛紛起身,前去迎接。
參加朝會的內朝官員跟隨車駕,魚貫穿過嘉德門,來到崇德殿的丹墀之前。以丞相為首的外朝官員由正南方的章華門入內,早已在丹墀前等候。數百名官員都穿著黑色的袍服,寬大的衣袖一直垂到腳前,一眼望去,黑鴉鴉一片,唯一的區別只有頭上的冠飾。
官員們各自捧著笏板,低頭看著腳尖,雖然數百人聚在一起,卻靜悄悄不聞絲毫聲息。程宗揚悄悄抬起眼,面前是南宮最宏偉的主殿:崇德殿。整座大殿位于五層臺陛之上,每層臺陛都高達及許,從下望去,宮室猶如浮在雲端。腳下的丹墀漆成丹紅的顏色,色如烈火,象征著漢國的火德。主殿兩側各有一尊十幾丈高的金人,手中托著巨大的金盤,宛如威嚴的神祇,俯覽眾生。
片刻後,鼓聲響起。官員們黑色的衣袂同時揚起,邁步踏上臺階。臺陛高度五丈,長近二十丈,從階下登到殿前,相當于一口氣爬上五層樓,如果換成晉宋兩國,只怕有一半官員中間都得歇幾回。漢國這些官員卻是步履矯健,中間幾名鬚髮蒼蒼的老者也顯得老當益壯,絲毫不見頹態。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