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闕道人聽了張衍之言,略作考慮,稍稍點頭,緩緩言道:“我正身亦是人修出身,幼師拜祖師而得授上法,此間之事無甚出奇,后來成就真陽,認為已是修煉到了道途盡頭,從此便能逍遙永壽。”
張衍這時道:“上境之人縱然見不得,可當還有不少人追逐,道友莫非當是以為此為虛妄么?”
從萬闕道人能成得真陽來看,其師門當是勢力不小,所以其不可能在成就真陽之后才得知煉神之事,當是早就有所聽聞了。
萬闕道人搖頭道:“上境之傳言,我師門從來都是不屑一顧,說那不過是癡人妄論而已,且我恩師曾對我言,此境若無人成,則不必去求,若有人成,那再跟去不遲,我輩之心,可以照天,既是不見,那便不言。”
張衍微微點頭,萬闕道人背后師門這是堅定認為煉神境界并不存在,這并非無知,而是不讓此擾了自身道心,以免走上不歸之路。可要是真如萬闕所言,不求上境,則無上境,那倒也不能說其錯了,
似如蘆華、豐闡等輩,就是認定上境存在,所以穿渡而去,可這同樣也不能說他們不對,更不用結果來代替對錯,只是雙方的根本認知有差別。
他道:“那后來又是如何?”
萬闕道人言:“我自功成之后,每日談玄訪道,卻漸漸覺得,上境之說未必是虛談。”
張衍知曉,這并非是其人不遵師門教誨,而是因為成就真陽后,尋到了自家道途,哪怕原來師長之言,也不可能左右其自身意志了。
萬闕道人繼續言道:“我后來便是執著于此,只是此后歲月之內,卻是苦求上道而不得,本也以為如那些前人同道一般無望此境,可是某一日………”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頓,似是陷入回憶之中,“那一日,我與一位同道討論上境之法,實則這些我等早已對談了許多次,也無甚么新奇之處,后來那同道師門之中有事,需先走開,為免招呼不周,便把我請到藏書閣里觀書,我在那里觀覽了數日后,卻是在一角落之中發現了一枚玉簡,卻未想到,其上居然記述了如何深入布須,并借其偉力登攀上境之法,我一見之下,吃驚非常,本以為此是同道玩笑,可后來推斷驗證,卻發現這竟然當真可行!”
張衍道:“卻不知此枚玉簡而今何在?”
萬闕道人搖頭,道:“當日看過之后,待我再欲細觀,誰知轉頭便是不見,后來我還試探問了那位同道幾句,可其也是全然不知,似從來未曾見過,我疑此物可能就是那傳聞之中的知世簡,或者是其殘損部分。”
張衍來了些興趣,道:“知世簡?還真有此物不成?”
知世簡來由不知,只是傳說之中,天地間有這么一件奇物,其蘊含世上一切道理,無論你想知道什么,都可去此中尋覓。
古來對此物有不少記載,但其中大多數都是不可信,余下寥寥幾條也是存疑。
不過有傳聞言。其很有可能就是第一紀歷中那件先天至寶。
當然,關于這一件先天至寶原身到底是什么有許多說法,因為誰也沒有見過,所以至今還是以猜測居多,無人能夠確定其究竟為何物。
萬闕道人言道:“此只是我私下推斷,因為我委實想不出來,世上除了此物之外,還有什么東西能提點我入那上境,至于為何我那位同道不曾見得,單單只有我見得,這或許只能說一句緣法了。
張衍一思,道:“實則那是否是知世簡卻也無關緊要了。”
萬闕道人同意道:“確實無關緊要,我后來按那法訣去為,成功借得布須天之力,本是以為,當也能借此功成,可后來結局尊駕也是知曉了。”
張衍見此人雖道出了此事,可對那簡中內容卻仍是避而不談,知其還有保留,不過他也不以為意,道:“尊駕雖是退了回來,可心中想來也是不甘愿,若尊駕再得一次機會,又當如何?”
萬闕道人聲音微冷,道:“便再給我一次機會,也絕無可能渡過。”
張衍笑了一笑,道:“貧道這里倒有一些見解。”
他與之探討起如何渡往上境之法,并把自己設想說出。
這里不是無的放矢,而且經過他仔細推算得來。
對方若要勸阻,那就是必須拿出說服他的理由來,鑒于其人千方百計在阻止他如此做,所以就算明知他在套話,也不得不跟著他的節奏往下走。
果然,萬闕道人一聽,便立刻出言反駁。
兩人這一番談論,不僅僅是涉及到如何求取上境,還有各種道法乃至神通手段的見解認知,幾乎就是一場論道。
萬闕道人到了后來,漸漸居于下風,不過他始終拿住上境之門至今無人可過這一點不放,因為張衍所提那些設想至今還無從證實,所以他認為只要自己堅守住一點,就不可能被駁倒。
在此過程中,他也是發現,張衍所有依據的立足點,就是其現下實力遠勝他當日昔攀去上境之時,而其一身力量也不是從布須天借用得來,卻是真切為自己所用,看去好像沒什么分別,但就是些微差距,就可能導致結果完全不同。
可他仍是堅持道:“尊駕雖勝我,然并不能勝我多少,此不足以入極生變,亦不可能改換大局。”
張衍明白他意思,雖然自己壓過其人一頭,可彼此間并沒有天差地別,在身擁布須天偉力時,其人同樣具備無窮法力,差別其實是在運使之上。
他微笑一下,把袖一揮,便見一枚金光燦燦的寶珠擺在了身前橫案之上,道:“那么尊駕以為,若得此物呢?”
萬闕道人驚異道:“太一金珠?”
他仔細感應了,卻是更加吃驚,里面居然沒有任何意識,也即是說,張衍不但擁有此物,且已是完全將之降伏了。
這卻是一個分量極大的籌碼,要是當年他手中一枚太一金珠,恐怕結果會大不一樣。
這不是說太一金珠一定能抵抗來自上面的偉力,而是稍微些許助力,就能產生更多變數,遑論先天至寶這等威能無限之物,關鍵時刻還能作為自身代替品,說不得就能避去那一劫了。
這一刻,他也不得不承認,張衍的確有機會渡去上境,但也僅此而已,他絕不可能鼓勵后者去做此事,故是平靜言道:“此也不過是把握大些而已。“
張衍道:“世上諸物,從無完美,尋道上境,又哪里有必成之理?若得把握大些,已是不差了。”說到這里,他又言:“當年若有人勸阻道友,你可會停下么?”
萬闕道人沉默以對。
張衍看著他道:“尊駕所憂者,不過是貧道去往上境后,萬物化虛,連你也逃之不脫,可你如此下去,又能如何?尊駕當也知,貧道絕然不會停下,尊駕還如將所知全數告知,若得成就,那回來之后,或許可給尊駕一個交代。”
萬闕道人遲遲不語,過了許久,道:“容我再思慮一二。”
張衍微微點頭,觀其態度,此事倒還有幾分希望,他一揮袖,將其又是送了回去。
此回雖未得到最想要的,可收獲也是不小,尤其對方是當真登過上境的,有許多細節又給了他不少啟發,需要好生再計較一番。
接下來時日內,他沒有去找其人,而是留給了其足夠考慮時間,自己則是閉關整理之前所得。
這一天,他心中略略有感,知是又有一個弟子即將功成出關,而在他即將尋道上境之前,這卻是一樁好事。
山海界,北天寒淵一處小界洞天之內,元景清持坐石臺之上,身外清氣飄拂,如煙如霧,座下香爐也是氤氳渺渺,而他身形,此刻卻是時隱時現,好如虛影也似。
他修持得乃是《元辰感神洞靈經》,最擅感應,尋覓根果對他人來說很是不易,然而他卻是輕松便就覓得,可此刻心中忽感有一絲不妥,這一步卻是沒有跨了出去。
而此刻根果一虛,似要遁走,通常根果尋得,若不立刻相合,下次再尋,將更是不容,甚至再尋不得也是可能,但他卻深信自身感應判斷,所以沒有去攔阻,于是倏忽不見,根果轉去。
也是此時,他心中危兆也是離去,不禁若有所悟,于是再意尋覓,這次雖是稍加困難,可仍是很快尋到,可不安感覺再次涌來,于是果斷將之縱去,下來再復施為,其中困難卻是一次勝過一次。
在他接連試過五次之后,仍感不妥,沒有絲毫遲疑,又是將之舍了。
若是換了一人,恐怕早是妥協,不愿再堅持下去了,但他沒有因此產生半分退縮,仍是執意如此施為。
這一次,他經過了艱難尋覓,才險險找到了那根果,可若再是感覺不對,哪怕法力支撐不住,他也不會因此遷就,而這一刻,他道心之堅凝。卻是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也是同時,身上那股壓力驟然退去,再也不存。
他心思頓明,此刻再無任何猶豫,起意與之一合,身軀不由一震,剎那間,只覺天開地闊,宙宇清明,神思縱去,能及無邊之遠,過往纏粘,悉數斷去,而有清氣自頂灌下,滌蕩周身,種種因果,俱是不見。
此時此刻,他已是斬去舊身,成就凡蛻。
他仿若做了一件無關緊要之事,立身而起,往階下走來,幾步之后,一招手,將一分載錄世間諸事的書文拿來跟前,稍稍一觀,已知這數百年中之變化,不由贊嘆一聲,口中吟道:“正氣浩蕩人法宏,齊誦道章九洲同。清陽懸空臨絕頂,明照天下萬景從!”
吟罷,仰首一望,辨明去處后,便身化清光,平地縱起,就破開虛空,往清寰宮中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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