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上前線(五上)
國軍、打了一整個晚上,最后成功向南突圍。符合上述三個條件的,好像只有紀團長所帶的特務團三營了。老茍喜出望外,立刻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法幣,數都沒數,就遞給為自己提供好消息的年青人,“拿著,這些都是你的!”
“我不要錢,我真的不是為了錢來的!”年青人滿臉通紅,大聲拒絕。老茍卻不由分說地扯過他的手,將錢硬塞進了他的掌心,“叫你拿著就拿著,回去后趕緊搬家。你們村兒的那姓楊的是個孬種,等下次日本來時,肯定把你們交出去當替罪羊!”
年青人被嚇了一跳,想了想,知道給自己的錢的長官并非信口胡說,將錢收起來,沖著老茍鞠了個躬,轉身快步跑遠。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營長老茍扭過頭,沖自家弟兄們低聲說道:“看看沒有,我剛剛說過,不是所有人都像姓楊的一樣。趕緊走吧,咱們爭取今天太陽落下去之前,就翻過東邊那三座大山!”
“好嘞!”石良材帶頭答應,渾身上下,立刻又涌上了使不完的勁兒。一行人加快腳步,恨不得立刻能飛過山去,查驗昨天跟小鬼子交手的是不是特務團弟兄。只可惜望山跑死馬,東邊那三座大山看上去距離沒多遠,高度也稀松平常。真正爬起來,卻完全不是想象的那么回事兒。足足花了大半個晚上,他們才征服了兩座山頭,剩下的那一座,是無論如何都爬不動了。
為了提防與日本鬼子的搜索隊遭遇,老茍不敢讓大伙把體力完全耗盡。找了個避風的石頭下,命令眾人吃飯休息。晚餐照舊是肉干和饅頭片,非常難以下咽。但大伙早已經沒力氣在乎伙食的好壞,就著涼水隨便吃了幾口,倒頭便睡。
第二天凌晨,老茍將大伙挨個推醒,“再加把勁兒,翻過前面那座山頭,咱們就知道與鬼子交手的是誰了!”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大伙打著哈爬起來,在晨曦中活動睡麻了的肢體,用毛巾沾了水壺里的水擦臉。然后又隨便嚼了點兒東西果腹,拖著沉重的雙腿,繼續在群山間爬行。
第三座山可能比前兩座加起來還要高,至少張松齡是這樣認為。他自問體質不算太差,可胳膊和腿都像灌了鉛一般使不出力氣。虧了石良材一直在旁邊照顧,才不至于因為膝蓋發軟,突然從山坡上滾落下去。
到了臨近山頂的幾百米,幾乎是弟兄們用繩索拖著他在走。大伙用繩子連在一起,就像一串糖葫蘆般,緩緩向前移動,移動。好幾次差一點就掉到懸崖下面去了,卻又彼此攙扶著從閻王爺眼皮底下溜了回來。不知不覺間,手指已經被磨脫了皮。血淋淋的雙手扣在石頭上,每挪動一次,就留下一個鮮紅的印記。
‘照這樣下去,即便遇上鬼子,我也無法扣動扳機。’有那么一瞬間,張松齡心里好生后悔。他后悔自己不該逞強跟著來,不該拖大伙的后腿。但下一個瞬間,他又倔強地將手伸向另外一塊石頭,倔強地抓緊,在石頭表面留下一道更新鮮的血跡。
突然,來自上方的拉力驟然變大。他向前連爬了兩步,迅速抬頭。看見營長老茍將繩子的另外一端繞在了一塊大石頭上。而警衛班長石良材,則用腳抵著石頭根兒,奮力拉扯繩索。所隊伍中所有人都興奮得想要歡呼,使出全身的力氣,手腳并用爬過最后一段上山的路。他們在山頂上匯合,互相用手捶打彼此的肩膀和后腰。互相擊掌,慶賀,然后松開腰間的繩索,把住山頂的石塊慢慢向山的另外一側試探。一塊磨盤大的石頭被踩松動了,轟隆隆滾了下去,沿途濺起一片黃色煙霧。隨即,在半山腰有樹的地方消失,“轟隆隆”的回聲不絕于耳。
“都小心些。拉著繩子!石頭,你和小胖子走最后!”老茍擦了把汗,喘息著命令。出發的時候,東方剛剛露出魚肚白,而現在,太陽卻已經熱得像一個大火球。
“嗯!”石良材有氣無力地答應著,將繩索再次拉緊。眾人一個挨著一個,彼此照應著尋找道路下山。稍不留神,就踩得碎石滾滾。好不容易來到了半山腰,走在隊伍最前頭的胡豐收停住腳步,鼻子不斷抽動,“好大的味道!”他低聲抱怨,眉頭緊緊的鎖在了一起。“在偏北一點兒的位置,是從那邊吹過來的!”
緊跟著,他丟下繩索,像猿猴一般,拉著半山腰的樹,迅速往山下竄。沿途不斷調整方向,以免自己的身體撞上大樹。那是一股硝煙和血肉混在一起的味道,久經沙場的老行伍都十分熟悉。朱老蔫、黃小毛和其他幾個弟兄緊緊跟上,將一顆顆大樹甩在了身后。大約又跑了十幾分鐘,他們達到了谷底,站在被硝煙熏黑的石塊上,默默無語。
“找到什么了,找到什么了!”張松齡沒有任何思想準備,最后一個趕到戰場。才看了第一眼,他就覺得五腹六臟一起往嗓子眼兒涌。尸體,到處都是尸體,橫七豎八,足足有一兩百具!每一具尸體的頭顱,都沖著北側谷口,每一具尸體上,都布滿的彈孔。
那都是中國軍人的尸體,一具挨著一具,告訴后來者,這里曾經發生過怎樣激烈的戰斗。小鬼子們的尸體,則被他們的人收走了,作為這場追逐戰的勝利者,鬼子有充足的時間打掃戰場。
盡管大多數尸體已經被太陽曬得發了臭,盡管山谷里飛滿了大大小小的蒼蠅。老茍還是帶著大伙,將所有尸體翻了一遍。能將他們擺放端正的,就盡量擺放端正。能幫他們合上雙眼,就盡量合上雙眼。其中很多面孔,大伙都非常熟悉,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凄然淚下。但是,大伙卻無法替戰死的弟兄們收斂遺骸,僅僅在臨離開之前,盡力收集到了一大批干草和樹枝,堆放在尸體中間,用打火機和子彈里槍藥,點起一團烈焰。
烈焰被山風吹動,迅速引燃了半個山谷。老茍帶著張松齡等人搶在烈焰燒到自己衣服之前,撒腿向南側谷口沖過去。谷口外的山路上,丟著很多日本鬼子認為毫無價值的戰利品。沿著這些戰利品留下來的痕跡,他們將非常容易地咬住鬼子軍隊的尾巴。
沒有人問大伙這樣做是不是自尋死路。能將特務團三營打得被迫突圍,那支鬼子隊伍的規模,至少是一個到兩個完整的中隊。用一支十二人的小分隊,去抄兩個中隊日本鬼子的后路,無論怎么看都是飛蛾撲火。但是他們卻無法不這樣做,如果放任團長老紀和三營的殘部被鬼子消滅,他們這輩子都無法安枕。
接下來整整一天,他們都追著鬼子的腳步前進。有兩次甚至與鬼子派回來的聯絡兵碰了個頭頂頭,直接拔出盒子炮,將對方連人帶馬打成了蜂窩。此時此刻,他們不怕暴露行蹤!他們甚至巴不得立刻被鬼子發現,這樣的話,鬼子將不得不分出兵來,照顧后路。對老紀那邊的壓力,就會立刻減輕許多。
這個瘋狂的舉動,在傍晚來臨之前,終于收到預期效果。小鬼子在連續四組派往后方的聯絡士兵被消滅之后,謹慎地改變的戰術。周圍都是高低起伏的群山,誰也不愿意冒著腹背受敵的風險。經過短暫的休息,大約半個中隊的鬼子沿著來時的路開始向后搜索,一邊走,一邊朝沿途可疑的地方開槍。子彈落在周圍的山石上,打得火星四射。
“嘿,看到沒有,小鬼子還真瞧得起咱們!”負責在最前方探路的胡豐收跑回來,臟兮兮地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興奮。
“分散開,尋找有利地形,盡量把鬼子拖到天黑!”營長老茍端著兩把盒子炮,先給自己搶了路邊一個有利位置,然后從容分配任務。“我跟老胡頂在最前方。老黃四個人守我側翼,老朱帶四個人跟在我后邊補漏。小石頭和張小胖子,你們兩個跟在最后邊。天黑之后,必須有一個活著回去給池師長他們送信!”
“是!”大伙明知今晚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戰,卻依舊回答得干凈利落。營長老茍得意地點點頭,不再啰嗦,將鋸掉準星的盒子炮從石塊后探出去,瞄準一個鬼子兵鋼盔下的鼻梁骨。
那名鬼子排頭兵根本不知道死亡已經近在咫尺,兀自平端著三八大蓋,左顧右盼。他看到夕陽像雞蛋黃一樣,卡在遠處的山頂,將山頂上的石頭燒得通紅。然后,整個世界就著起了大火,將其的身體和靈魂一并吞沒。
“敵襲!敵襲!”另外幾名負責探路的鬼子大聲示警,同時端起三八大蓋,尋找偷襲者蹤跡。朱老蔫兒和黃小毛等人紛紛從藏身的石塊之后探出槍口,將滾燙的子彈射進鬼子的胸膛。五名鬼子當場戰死,血順著石頭縫隙四處流淌。還有四名鬼子被打成了重傷,慘叫著在血泊中來回翻滾。
“打,給我狠狠地打!”老茍大聲吆喝著,盒子炮左右開弓。又兩名鬼子被打中,抱著肚子滾下路邊的斷崖,慘叫聲與槍聲一起,在山谷中反復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