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老疤瘌不敢違抗,磨磨蹭蹭地開始找衣服往身上套.趙天龍朝張松齡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盯住老疤瘌,然后快步到氈包門口,沖著外邊又大喊了一句,“還不把地上那幾個趕緊抬下去止血!我兄弟心善,故意避開了要害!如果你們敢再玩什么花樣,下次可就沒這么好的運氣了!直接拿子彈往腦門上招呼,看你們躲得快,還是他的槍快!”
“謝龍爺不殺之恩!”一眾早已被打沒了士氣的保鏢和小徒弟們高聲答應著,快步跑回來,將正在血泊中翻滾掙扎的傷者抬走。從始至終,沒人敢往氈包里頭再多看一眼。
“上次老子賣給你的馬刀,已經出手了么?”轉過身,趙天龍又向老疤瘌發問。
“沒了,沒了!”正在舉著毛衣朝自家腦袋頂上套的老疤瘌哆嗦了一下,連忙大聲回應,“賣了,早就賣了。下家是黃胡子,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摸他的底兒。我當初可是跟你財貨兩清了的,你是有名的大俠,不能……”
“老子又沒跟你說要翻舊賬!”趙天龍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屑地呵斥。黃胡子上次給日本人幫忙時,被自己和黑胡子等人打得損兵折將。過后大肆購買軍火,以圖重整旗鼓,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老疤瘌這個人的話向來云山霧罩,誰要是聽了后不留幾分心眼,就是一個十足的傻蛋。早晚得被他賣掉,說不定還得回過頭來幫他數錢。
‘那你現在正在干什么?’老疤瘌悄悄嘀咕了一句,卻不敢讓趙天龍聽見。穿好毛衣,繼續磨磨蹭蹭收拾其他行裝。
多年周旋于黑白兩道之間,他也結交了很多三山五岳的朋友。其中距離此地最近的兩位就住在二十里外的蘑菇屯,如果剛才外邊的小徒弟們有誰機靈些偷偷跑出去求援的話,再等上了十來分鐘,救兵差不多就能殺過來了。屆時,即便不能從入云龍手里將自己給救出來,至少可以逼著對方換一個相對簡單點兒的“贖罪”條件,而不是象個奴隸般要為他服一整年的勞役。
這點兒小算盤如何瞞得入云龍,轉眼間就被后者識破,用槍指著老疤瘌罵道:“快點!你個老東西,別以為拖來了救兵,老子便會放過你!大不了老子直接給你一槍,看誰肯為了一具尸體,還跟老子拼個你死我活!”
“沒拖,我真的沒拖!”老疤瘌被嚇得又打了個哆嗦,帶著哭腔賭咒發誓。“長生天為證,如果我老疤瘌剛才想故意拖延時間的話…….”
“滾犢子!”趙天龍朝地上啐了一口,不屑地數落,“長生天,長生天會替你這沒良心的老狐貍作證?!老子一口一個師叔叫著你,你卻為了四兩金子就把老子賣給了閻福泉。四兩,老子堂堂入云龍的腦袋,在你眼里就值他娘的四兩。當年達爾罕王爺懸賞榜上,老子還值兩千塊大洋呢!你卻只賣了區區四兩金子,四兩!……”
越說,他越覺得生氣。抬腿將老疤瘌踹翻在地上,又是一陣拳打腳踢。老疤瘌吃痛不過,抱著腦袋大聲討饒,“別打了,別打了。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見錢眼開,我不該見錢眼開。你剛才都說了我可以贖罪了啊…….!”
“老子打你不是因為你賣了老子,老子打你是因為你瞧不起老子!”入云龍卻如同瘋了般,掄起蒲扇大的巴掌繼續狠狠地朝老疤瘌的屁股和大腿上招呼。“老子堂堂入云龍,就值四兩,就值他媽的四兩……”
“龍哥!”張松齡在旁邊看不下去,走上前,低聲提醒入云龍注意游擊隊的紀律。趙天龍迅速抬起頭,向他使了個靜等看好戲的眼色,然后掄開巴掌,繼續朝老疤瘌身上肉厚處狠抽,“四兩,黃胡子麾下的小嘍啰也不止這個數。你個老混蛋,老糊涂。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老子就……”
“不是四兩,不是!”老疤瘌被打得痛不欲生,哭喊著替自己辯解,“不是四根小黃魚,是四根廠條,五兩一根的廠條!”
“廠條?!那也賣賤了!”入云龍喘息著直起腰,兩只眼睛里面卻充滿了戲虐之意。先前因為急著將老疤瘌綁上山,他根本沒時間考慮其他事情。如今紅胡子交待給自己的任務基本上已經塵埃落定了,他便又想起自己作為騎兵中隊長的職責來。所以才拼命在自己的身價方面做文章,逼著老疤瘌往挖好的陷阱里邊跳。
“嗚嗚,嗚嗚,嗚嗚……”老疤瘌趴在地上,用雙手捂著臉大哭。肉體上的痛楚一減輕,他立刻就明白自己可能上了當。以入云龍的身手,想活活打死自己根本就是三兩拳之內的事情,何必如此浪費費時間?
然而二十兩廠條的細節,他已經招供出去了,再也不能將說出的話收回來。只好一邊繼續趴在地上嚎啕,一邊偷偷地在心里猜測入云龍下一步的打算。趙天龍沒有讓他等得太久,稍做思量,便開出了條件,“二十兩金子你就把老子給賣了,老子今天真該活活打死你!可老子剛才既然已經答應了你行醫贖罪,就得說話算話。你給我站起來,帶著老子去地窖。你手中的馬刀、子彈和各種槍支,老子今天全包了!老子按眼下行情給你錢,無論多少,你都可以從欠老子的那四十根金條里邊扣!”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最近黃胡子那邊要貨要得急,我全甩給他了!不信,不信你隨便叫個人進來問問,我,我真的不敢騙你啊!”老疤瘌立刻如喪考妣,躺在地上來回打滾。一根五兩重的南京廠條,在草原上能換一百六十塊袁大頭或者同等面值的滿洲票。按這個標準折算,四十根廠條就是六千四百塊現大洋!即便按照眼下槍支彈藥在黑市的最高價格,也足以將他手中的所有存貨掃蕩一空!(注1)“趁著老子還沒想起你藏錢的地方來,你最好抓緊!”入云龍根本不吃老疤瘌這一套,皺了皺眉,低聲威脅。
老疤瘌的哭聲立刻如同被切斷了電源般,嘎然而止。“你,你……”他從地上抬起腦袋看著入云龍,宛若看到了一只地獄里出來的惡鬼。“你,你怎么知道,你,我,我沒有。我根本沒有藏錢的地窖!”
“真的沒有?那我可自己去馬棚里頭隨便挖了!反正不是你的,誰挖到就活該歸誰!”入云龍不屑地撇撇嘴,拔腿就往氈包外邊走。“唉,第三個馬食槽底下,怎么好像有個機關呢。是先向左擰幾圈還是向右來著,左三右……”
“我,我給。我把手中的軍火全給你。全給你不行么?”老疤瘌如同泄氣的皮球般,跪在地上哭喊。“全拿走吧,你把我的老命也拿走算了。我老巴圖上輩子缺了什么德了,居然遇到你這么一個殺星。嗚嗚,嗚嗚……”
“你是這輩子缺德事情做得太多了,現世報!”入云龍毫無同情心地上前扯起他,推搡著走向氈包門。“快點兒,耽誤時間越多,我想起來的事情就越多!嗯,你的藥庫里好像還有……”
“我這就去,這就去!”老疤瘌徹底認聳,雙腿如同上滿了發條般,大步流星沖向地窖,唯恐走得稍慢了些,被后者想起其他洗劫目標。
作為方圓幾百里最大的情報販子和黑市軍火中介,他的地窖里收藏頗豐。標準的白俄制式馬刀、日本騎兵專用馬刀,加起來足足有四五十把。水連珠、遼十三,老套筒等,加在一起也有二十幾條。更多的是各式各樣的子彈,因為利潤高、攜帶方便等緣故,足足儲存了上萬發。每顆上面都涂著一層牛油,被馬燈一照,黃澄澄亮得扎眼。
“老套筒給你自己留著!”最近一仗游擊隊繳獲了許多槍支,令入云龍眼界變得有點兒高,不太看得上漢陽兵工廠二十多年前制造的那些老套筒,“其他都給我,連同你平時派人出去收藥材的馬車,一共算三千塊大洋。叫幾個人盡量幫我搬,最好別再耍花樣!”
老疤瘌恨不得立刻就送對面這頭瘟神離開,豈敢再討價還價?悶悶地答應了一聲,被張松齡押著出去叫人幫忙。須臾之后,幾名身上沒帶任何武器的小徒弟哭喪著臉進入地窖,將趙天龍看上的軍火往地面上搬。正手忙腳亂地裝著車,趙天龍無意間又看到一個蓋著帆布的東西,皺了下眉頭,低聲盤問:“這里邊藏著什么?你還想挨揍不是?!”
“不是,不是!”老疤瘌被他給收拾怕了,趕緊大聲辯解,“這是白胡子放在我這里寄賣的,已經用壞了的笨家伙。因為沒有人會修,就一直脫不了手!不信你自己打開看!”“打開就打開!”趙天龍不由分說走上前,用盒子炮掀開帆布。有一挺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馬克沁立刻暴露在眾人眼前。槍身上頭的擋板和槍管下面的支架都銹得千瘡百孔,輕輕用手一抹,就能抹掉一層鐵銹渣子。
趙天龍心里好生失望,不屑地踢了馬克沁機槍一腳,繼續去監督小伙計們搬子彈。張松齡卻突然想起了游擊隊手里那挺同樣老掉牙的家伙,舉著馬燈走上前,仔細觀察馬克沁重機槍的情況。隨后用手往送彈口后方某個位置一抹,稀里嘩啦,就將整個槍身拆成了一堆零件。
“你,你會修,修這個?”老疤瘌看得目瞪口呆,顧不上心疼,結結巴巴地追問。“沒備用零件,修不好了!”張松齡搖搖頭,帶著幾分惋惜回應,“但槍管拆下來,說不定還能派上其他用場!”
說著話,他將槍管、槍機和幾個還能湊合著用的關鍵零件歸做一堆,割下半截帆布包好,交給小伙計們一并裝上了馬車。
入云龍又拿槍監督著小伙計們,用繩索將所有軍火拴牢。然后讓張松齡押著老疤瘌坐在了子彈箱上,自己則跳上了車老板的位置。盒子炮一敲轅馬的屁股,嘴里輕喝了一聲,“駕!”。駕車的轅馬帶著其他兩匹輔馬一同發力,輕輕松松就加起了速,轟轟隆隆地遠離老疤瘌的家,朝黃驃馬藏身處駛去。
因為搬運軍火耽擱了幾分鐘時間,馬車的速度又遠不及騎兵跑得快,所以趙天龍和張松齡剛剛與各自的坐騎匯合,身后就傳來了一陣憤怒地呼喊聲,“站住!入云龍,你給我站住!在我家門口做生意卻連招呼都不打一聲,這算哪門子江湖規矩?!”
“是蘑菇屯孫家哥倆的人!”趙天龍回頭瞪了一眼老疤瘌,撇嘴冷笑,“你的救兵來得可是不慢啊!就是不知道身手夠不夠利落!”
“不是我叫他們來的,真的不是我叫他們來的!”老疤瘌將身體往張松齡背后一縮,同時擺著手狡辯,“他們住得離我這么近,當然不能眼睜睜地看到我出了事情不管。你,你先把馬車停下來,我跟他們交代幾句,交代完了咱們就可以繼續趕路了!”
聽呼喊聲和馬蹄聲,追兵至少不會低于二十人。所以老疤瘌這番話才說得有持無恐。誰料趙天龍根本不吃這一套,撇了撇嘴,低聲道:“讓我把馬車停下來,就憑孫家哥倆?也配!胖子,回頭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先別傷人,咱們先禮后兵!”
“唉!”張松齡從剛剛“買”來的軍火中抽出一支相對比較新的水連珠,利落矯正了一下準星,頂上子彈。轉過身,對準追兵的方向迅速扣動扳機。只聽“乒、乒、乒”三聲槍響,跑在最前面的兩匹馬先后倒了下去,玻璃罩馬燈摔在地上碎裂,里邊的煤油淌出來,連同燈芯一道,在干枯的草原上引起了兩個巨大的火團。
其余追兵嚇了一大跳,不得不拉住坐騎先營救自家同伴。趁著這功夫,張松齡又是“乒、乒”兩槍。一顆子彈打碎了某個追兵手里的馬燈,另外一顆子彈則放翻了第三匹戰馬。
前后五槍,三匹馬一盞燈,幾乎就是彈無虛發。被搬來替老疤瘌出頭的孫氏兄弟嚇得魂飛天外,趕緊將身體藏到了坐騎之后,同時扯開嗓子大喊,“別開槍,龍爺,別開槍。我沒哥倆沒什么惡意。疤瘌叔這輩子救人無數,你把他請去做客,我們哥倆如果連問都不問一聲的話,沒法跟江湖同行們交代!”
“交代,你們兩個,配找我要交代么?”先前為了配合張松齡開槍,趙天龍已經將馬車的速度放緩。此刻聽見孫家哥倆主動服軟,便又稍稍搬了下剎車,令自己這邊的速度更緩,“滾回去摟著老婆困覺,再糾纏不清的話,別怪趙某手下無情!”
聽見幾十米外那囂張的聲音,孫家哥倆的臉都變成了豬肝色。然而對方剛才的警告射擊實在太可怕了,他們跟老疤瘌也不是什么生死之交。想了想,帶著幾分找面子的意味說道:“龍爺,龍爺不要生氣,我們不是向你要交代。我們只是想知道您準備帶疤瘌叔去哪?畢竟他是我們哥倆的鄰居,日后別人問起來,我們兩個不能推說什么都不知道!”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孫家哥倆繼續糾纏不清,對自己這邊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趙天龍迅速在心里權衡了一下利弊,撇了撇嘴,大聲回應,“也好,念在你們哥倆還知道進退的份上,老子今天就賣你們一個面子。老子欠了紅胡子一個人情,今天專程跑來請疤瘌叔,去給紅胡子手下的弟兄看病!這個交代,你們哥倆覺得夠了么?”
“去哪?!”孫家哥倆愣了愣,差點沒坐到地上。一個趙天龍,已經夠他們哥倆招呼的了,如果再加上一個紅胡子,豈不是要把整個蘑菇屯頭上的天都給翻過來?!
“去喇嘛溝給紅胡子手下的兄弟看病!怎么著,你們兩個還想攔著么?”趙天龍聳聳肩,再度大聲重復。
“哎呀,您怎么不早說呢!”孫家老大反應快,迅速從戰馬后走出來,借著地面上的火光,沖處于暗處的趙天龍用力拱手,“既然是去給紅胡子他老人家幫忙,我們哥倆怎么可能阻攔?
注1:廠條,南京政府為了發軍餉方便而專門鑄造的標準金條。分為半兩、一兩、五兩和十兩等數種型號。其中五兩條因為攜帶方便,面值適中,而最受市面歡迎。每根重量為舊十六進制單位五兩,約15735克。可折現大洋150塊或者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