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大半個月都是在馬背上渡過,張松齡早就累得筋疲力盡,聞聽紅胡子命令自己抓緊時間休息,立刻道了個謝,隨便找了間別人搭好的臨時帳篷鉆了進去,倒頭便睡。
這一覺睡得又香又長,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被外邊零星的槍聲給炒醒。憑著當年在老二十六路軍養成的本能,張松齡伸手從枕頭底下摸出盒子炮,一個轱轆爬起,半個身子已經沖出了帳篷,才猛然看到帳篷里好像還站著其他兩個人。回過頭,大聲問道:“怎么回事,哪里在打槍?王隊長已經跟蒙奸打起來了么?”
“趙中隊長正率領騎兵試探敵軍的虛實,還沒跟他們短兵相接,王隊長見你睡得香,所以才沒讓大伙叫醒你。”帳篷內其中一人名叫鄭小寶,曾經跟著張松齡一道騷擾過小鬼子的車隊,心里頭早就對眼前這位年齡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神槍手佩服得五體投地,聽張松齡問得焦急,立刻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如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出來。
另外一個人則是軍統局的老余,看了張松齡一眼,撇著嘴說道:“虧你還是打過娘子關戰役的呢?居然睡得這么沉,槍已經響了好一陣子了,要是敵人殺上來,你早已經成了俘虜。”
“嘿嘿,睡迷糊了,睡迷糊了。”張松齡笑了笑,訕訕地解釋。自從娘子關下跟老部隊失散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睡得這樣沉,仿佛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代一般,連噩夢都不會做半個。
“王隊長說了,張隊長你今天白天的任務就是睡覺。”見自己的偶像被外人鄙夷,鄭小寶立刻跳出來替張松齡辯解:“再說,有我爹和趙隊長他們在,敵人哪那么容易就殺進營地里頭來,。”
“睡夢中被小鬼子偷襲得手的多了,事前個個都信心十足。”老余聳聳肩,繼續對著身邊的電臺比比劃劃。
“你.......!”鄭小寶氣得火冒三丈,卻又不能對客人過于失禮,瞪圓了眼睛看著老余,胸口上下起伏。
“余大哥說得也沒錯。”張松齡將盒子炮插回腰間,伸手拍了鄭小寶一巴掌:“小鬼子的確非常善于把握機會,當年在娘子關,沈、沈團長就是因為過于疲憊,沒有防范,被小鬼子占了一個大便宜。”
他說的是當年八路軍團長沈重道白天狠狠教訓了小鬼子一頓,夜里卻又被小鬼子摸進了指揮部一事。非但鄭小寶沒有聽說過,軍統老余也是第一次聽人提起。然而當二人的興趣都被勾起來之后,張松齡卻又突然意識到此刻拿這場戰斗當例子并不是非常合適,笑了笑,轉回帳篷中,低頭去尋找自己睡覺前解下來的另外一把盒子炮以及子彈袋、匕首等零碎物品。
“王隊長,王隊長說你剛從外邊回來,對很多情況都不了解,讓我........”見張松齡慢吞吞地收拾起了行裝,鄭小寶撓了下自己的腦袋,大聲說道:“讓我過來跟著您,無論您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都可以安排我去做。”
“沒啥要幫忙的地方,你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張松齡剛才起得太急,神智多少還有些迷糊,搖了搖頭,順口回應。
“王隊長讓我以后都跟著你。”鄭小寶又強調了一句,聲音里頭帶上了幾分焦急。
“跟著我,跟著我干什么?”張松齡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低聲追問。旋即,便想起了自己現在是游擊隊的新兵總教頭,而鄭小寶曾經向自己請求拜師學習槍法,做師父的賴在被窩里頭不肯起床,做徒弟的當然不能把師父一個人丟下獨自跑到前邊去看熱鬧。
“你到前邊給趙隊長助威去吧。”想明白了鄭小寶著急的原因,張松齡笑著吩咐:“連著跟趙隊長學習一下怎么指揮騎兵。”
“哎。”鄭小寶答應一聲,掉頭就跑。剛沖出了十幾步,卻又將身體猛然剎住,轉過臉,期期艾艾地問道:“您、您不過去,過去給趙隊長助威么?”
“我收拾一下,馬上就去。”張松齡笑著揮揮手,示意鄭小寶不必等自己,然后將自己渾身上下又檢查了一遍,笑著向老余發出邀請:“你一起去看熱鬧么,還是在這里另有任務?”
“已經跟城里頭聯絡過了,暫時沒什么新任務!”來自軍統局的老余伸了個懶腰,跟在張松齡身后往帳篷外邊走:“不過是百十人規模的戰斗,能有什么看頭,你又不是第一次上戰場。”
話雖然說得冷淡,他還是跟在張松齡背后一道走向了山坡下,隔著老遠,就看見趙天龍騎著黃驃馬,拎著一個鐵皮卷成的喇叭,在兩軍之間的地段沖著敵人大聲咆哮:“槍法都是師娘教的么,打了這么半天連老子的寒毛都沒擦到,快滾回家去放羊去吧,就這準頭還出來混,還不夠丟人現眼的呢!”
如此囂張的舉動,令鎮國公麾下的一眾蒙奸們怒不可遏,紛紛端平了步槍、騎槍,沖著黃驃馬不斷扣動扳機。
只可惜他們的槍法準頭有限,而趙天龍的又刻意跟他們保持在四百米直線距離之外,呼嘯飛來的子彈只是在黃驃馬的身前身后的草地上打出一道道青煙,卻根本奈何不了趙天龍分毫。
見到蒙奸們的表現如此差勁,在游擊隊陣前呈疏松隊列慢慢移動的一眾騎兵們也紛紛扯開嗓子,大聲挑釁:“喂,對面的伙計,你到底會不會放槍啊!不會就別浪費子彈了,把槍拿過來,老子好好指點指點你。”
“喂,槍法是跟師娘學的吧,別出來丟人了,趕緊回家放羊去吧,馬上就要下雪了。”
“喂,早晨沒吃飯么,連槍都拿不穩.........”
囂張的吶喊聲伴著凌亂的槍聲,在黑石寨城下此起彼伏,城頭上觀戰的周黑炭部聽得熱鬧,很快也扯開嗓子加入了進來:“喂,爺們兒,水平忒次了些吧,就這兩下子還出來現呢?早點滾回家抱孩子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哄笑聲從城內響到城外,連綿不絕。
“烏合之眾。”軍統局的老余是少數幾個臉上沒有笑意的人之一,撇了撇嘴,低聲點評:“這哪里是打仗,簡直就是小孩子過家家,要是放在關內.......”
“這邊和關內的情況不一樣。”張松齡有點受不了此人的傲慢,低聲打斷。對于經歷過大兵團會戰的他來說,眼前的這種戰斗方式,的確有些象小孩子過家家。交戰雙方的舉動都太兒戲了些,包括在敵軍面前賣弄騎術的入云龍。
但是,草原上的實際情況與關內有著巨大差別,無論從雙方的兵力投入角度還是從后勤供應角度,草原上都支撐不起關內那種動輒十萬人以上的大規模會戰,而交戰雙方的武器配備標準,也遠不能跟關內雙方的正規部隊同日而語。
換句話說,關外的小鬼子和蒙奸隊伍跟關內的小鬼子、皇協軍相比,只能算三流中的三流。而游擊隊們眼下的情況,也談不上兵強馬壯,敵我雙方是下駟對下駟,倒也旗鼓相當,無論使出多么離奇的招數,都算是量力而行,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更不必抱著一幅兵法大家的模樣冷嘲熱諷。
“倒也是。”在張松齡這里碰了個軟釘子,老余的態度稍微放端正了些,收起臉上的傲然神色,定睛細看。只見趙天龍拎著鐵皮喇叭在蒙奸隊伍正前方兜了兩個圈子,突然丟下鐵皮喇叭,一人一騎由橫轉縱,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直奔七竅生煙的鎮國公而去。
“殺。”其他三十幾名騎兵同時用力夾了一下馬肚子,跟在趙天龍背后,組成一個稀疏的刀鋒型隊伍,狠狠地捅向了蒙奸隊伍正中央。
“乒、乒、乒。”鎮國公麾下的蒙奸們驚慌地開槍,卻依舊效果了了。趙天龍等人沖得太快太急,而蒙奸們一個多月前才被趙天龍和周黑炭兩個聯手教訓了一回,心有余悸,根本沒膽量仔細盯著黃驃馬背上的人看,更甭提端穩了槍支從容瞄準。
轉眼間,趙天龍和他麾下的騎兵們就沖出了一百多米,并且還在不斷繼續加速。而對面的大多數蒙古私兵們卻在慌亂中打空了槍里頭的子彈,根本來不及重新裝填,拉著戰馬的韁繩,不斷向隊伍的兩翼擠,唯恐被已經沖起了速度的入云龍迎頭撞上,成為對方的刀下之鬼。
“機槍,機槍,給我攔住他,攔住他們!”鎮國公保力格也嚇得冷汗直冒,扯開嗓子,大聲命令機槍手趕緊開火阻截。
“噠噠噠,噠噠噠.......”蒙奸隊伍前的兩名輕機槍手扣動扳機,沖著趙天龍等人射出成串的子彈,一名游擊隊員被子彈擊中,胸口處冒出數點血花,其他游擊隊員則和趙天龍一樣迅速來了個鐙里藏身,憑借嫻熟的騎術增加敵軍機槍手的瞄準難度,令對方無法繼續擴大戰果。
又有兩匹戰馬中彈,悲鳴著雙膝跪倒,將自己的主人摔出老遠,鎮國公保力格麾下的蒙奸們哈哈大笑,沖著受傷的游擊隊員指指點點,他們的得意只持續了不到五秒鐘,很快,游擊隊中的馬克沁與拐把子就都咆哮了起來:“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幾個精確地點射,將蒙奸隊伍前的輕擊槍手們統統送上了西天,(注1)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剛剛更換過的槍管的馬克沁噴吐出長長的火舌,舔進蒙奸的隊伍,保力格和他麾下的蒙奸們登時就被打懵了,丟下十幾具尸體,抱頭鼠竄。
旁邊掠陣的藤田純二見狀,趕緊組織火力支援,奈何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敗,他手中只剩下了三挺輕機槍,無論從火力密度,還是從機槍射程方面,都遠不及游擊隊的馬克沁和拐把子組合,才剛剛打了兩個彈夾,就被壓得再也打不出持續節奏,連帶著隊伍中小鬼子們也遭受了池魚之殃,被馬克沁接二連三地掃下坐騎,躺在血泊中大聲哀鳴。
“給白胡子發信號,請他火速支援保力格。”藤田純二搶在成為馬克沁的目標之前跳下了坐騎,趴在地上大聲叫嚷。
幾顆信號彈飛上天空,畫出一道道詭異的痕跡,藤田純二許下重金禮聘而來的白俄匪軍按照雙方約定,攜帶著輕重武器,迅速向戰場左翼移動,還沒等他們移動到位,兩聲凄厲的尖嘯突然從小山坡上響起,緊跟著,就是兩聲劇烈的爆炸:“轟。”“轟。”
塵煙滾滾,血肉橫飛,跑得最快的數名白匪被迫擊炮彈直接送上了天,變成一具具殘缺不全的尸體。
“大炮,紅胡子有大炮。”見多識廣的白俄匪徒們厲聲驚呼,再也不敢繼續向保力格部靠攏,亂紛紛朝來路退去。
“嗖。”“嗖。”又是兩聲恐怖的尖嘯,炮彈以肉眼可見的軌跡砸進白俄匪徒隊伍中,帶起更多的尸骸。
九七式步兵炮優秀的射程和巨大的威力,在紅胡子手中發揮得淋漓盡致。挨了當頭炮的白俄匪徒們顧不上再管蒙奸和日本人的死活,紛紛跳下坐騎,原地臥倒。
就在他們亂成一鍋粥的時候,趙天龍帶著一個排的游擊隊員已經沖進了蒙奸隊伍內,手中鋼刀借著馬速奮力一抽,便抽起數顆血淋淋的頭顱。
“啊!。”未被砍中的蒙古偽軍被迫應戰,奈何膽氣已喪,隊形又混亂不堪,被陸續沖過來的游擊隊隊員們一個接一個砍落坐騎,人仰馬翻。
“別戀戰,跟上,跟上。”趙天龍劈手從背后砍死一名蒙古偽軍,扯開嗓子大聲命令,為了避免成為機槍的靶子,在發起沖鋒時,他與麾下戰士們盡可能地保持了疏散隊形,這種古老的騎兵攻擊隊形可以有效地降低敵軍機槍的準度,卻同時也極大影響了自身的攻擊力,在擺脫了機槍的威脅后,第一時間便需要做出調整。
“跟上趙隊長,跟上趙隊長。”騎兵們按照平素的訓練要求,紛紛放棄追殺對手,果斷向趙天龍靠攏,雖然動作略顯生疏,卻絕不拖泥帶水,很快,他們的戰馬就匯聚在了一起,以黃驃馬為核心,聚合成了一堵高速移動的刀墻,所過之處,當者四分五裂,(注2)
注1:拐把子,二戰期間日制重機槍,因為形狀怪異,被稱為拐把子,與歪把子輕機槍一道,被鬼子和中國游擊隊大量使用。
注2:墻式沖鋒隊列是在近代騎兵沖鋒中所采用的普遍戰術,然而隨著機槍的出現,墻式沖鋒便不再適合戰場,輕騎兵的沖鋒再度退回十七世紀前的分散隊形,移動中隊形變換組合,也成為騎兵作戰的重要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