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赤子(九上)
“救旅長,快救旅長!”兩個偽軍團長張進寶和楊耀祖被嚇得魂飛天外,帶領各自的心腹,跟在游擊隊員的身后奮力猛追。再度將入云龍等人堵住的機會肯定是不會有的,但此時此刻最重要的是表明一個態度。否則,一旦日本人過后追究石蘭斌被殺的責任,他們兩個當中的一個少不得要被拉出去當替罪羊。
人在精神特別緊張的時候就非常容易盲從,看到兩名團長帶著其心腹朝游擊隊身后追了下去,其他六神無主的偽軍連想都不想,也跟著紛紛調轉馬頭。剎那間,原本亂成一鍋粥般的戰場,就變得條理清晰起來。
偽少將旅長石蘭斌落荒而逃,張松齡騎著東洋白龍駒追了個馬頭銜馬尾。緊跟在張松齡身后和兩側的,是石蘭斌養下的心腹死士,一個個緊張得兩眼噴火,額頭上的青筋蹦起老高。
被石蘭斌的心腹死士擋在身后的,則是已經只剩下六十余人的游擊隊騎兵,紛紛將頭俯在馬脖子之后,以降低被流彈擊中的風險。個別偽軍追得太急,不小心一頭撞向楔形陣列。陣列中的游擊隊員們則迅速揮刀,將此人斬于陣列的邊緣,象草屑一樣甩于身后。
但是依舊有偽軍不斷從兩側和后方繼續向楔形陣列包抄,一個個如同飛蛾撲火。在兩名偽團長張進寶、楊耀祖的帶領下,大多數偽軍徹底喪失了獨立思考的能力,完全是在隨波逐流!而他們胯下的戰馬,也完成將身體交給了血脈內遺傳下來的野生草食動物本能,哪里的同伴越密集,越要向哪個方向靠攏。特別是那些身體上受到了傷害卻不足以致命的戰馬,跑得最為瘋狂。宛若身后有一群獵食的野狼在追逐自己,而跟上大隊,不做最后一名,則是逃出生天的最后希望。
“廢物!一群廢物,趕緊停下來,停下來!”不是所有騎在馬背上的人都變成了白癡和傻子,關東軍安插在警備旅里的日本教官們,就難得在此刻保持了冷靜。他們心里清楚,如果石蘭斌不帶頭逃跑的話,即便游擊隊的騎兵能將警備旅的陣形鑿穿,也會一頭撞上川田中佐事先布置于警備旅身后的督戰隊手中。那里有一百多名精銳士兵和四挺重機槍,可以瞬間給入云龍等人迎頭一棒,徹底封死他們的去路,將他們的身體打成一面篩子。而現在,亂哄哄沖上前追逐石蘭斌的偽軍們,反而會成為游擊隊的肉盾。如果第二道攔截線上的日軍開火的話,絕大部分子彈都將直接落在他們身上。
沒人肯停下來聽從他們的命令。紛亂的馬蹄聲宛若驚雷,將戰場上的所有雜音都吞沒在一團黃綠色的洪流里。交戰雙方的騎兵,共同成為這個洪流的一部分,最前方的波峰,恰恰是偽少將旅長石蘭斌本人!
上千匹戰馬朝著一個方向狂奔,聲勢驚天動地。擋在石蘭斌馬前不到三十米處,鬼子中尉佐藤之助臉色煞白,兩條胳膊上下亂舞。在兩秒鐘之前,他還報著看熱鬧的輕松心態,在戰團外觀賞兩伙“愚蠢的中國人”互相殘殺。而現在,他卻發現自己從旁觀者變成了參戰者。不但要阻擋土八路的騎兵,而且要頂住石蘭斌的警備旅。后者胯下的戰馬,可分不清誰是共產黨游擊隊,誰是大日本皇軍。一旦被它們沖到身邊,督戰隊的這一百多名士兵連逃走的機會都沒有!
“停下,趕緊停下!”跟在佐藤之助身后,數十名鬼子兵們齊聲大呼小叫。他們被安排在此處原本有兩個任務,第一個主要務是督戰,擊斃那些膽敢臨陣脫逃的偽軍。第二個次要的和幾乎不可能出現的任務,才是組成一道臨時攔截線,以防真的有個別土八路的騎兵能將警備旅鑿個透穿。而現在,兩個任務居然同時出現于他們眼前,突然得令他們根本無所適從!
一馬當先逃過來的是石蘭斌,是少將旅長。督戰隊中的小鬼子們有權擊斃臨陣逃脫的偽軍,卻沒有權力擊斃一名少將旅長。雖然在鬼子們的內心深處,這位少將旅長同樣是一條哈巴狗。
“站住,站住,不站住我就開槍了!”望著越來越近的戰馬,佐藤之助的喊聲已經變了調子。他不敢下令開火,即便是川田國昭本人在場,也同樣需要猶豫再三。論軍銜,川田國昭也只是一名中佐,距離少將還差著好大一段距離。
說時遲,那時快,三十米的距離,對沖刺中的戰馬而言,不過兩秒半的功夫。還沒等佐藤之助做出果斷決定,石蘭斌的坐騎已經沖到。四個碗口大的馬蹄騰空一躍,帶著背上的主人,從他的頭頂上跳了過去。
“快幫我擋住他——!”人已經到了鬼子兵身后,石蘭斌的求救聲才傳進了佐藤之助的耳朵。后者張大嘴巴,試圖發出命令。卻突然看見地面上有一個同樣穿著中尉軍服的家伙,被一匹粉紅色的東洋馬踩在了蹄子下,肋骨插進胸腔內,七竅出血。
‘那是我么?’半空中,佐藤之助的靈魂被風吹著飄遠,與其他鬼子兵的靈魂一道,散做一縷縷微風,飄飄蕩蕩,越過廣袤的原野,越過連綿的群山,回到他們出發時的港口。在那里,更多的鬼子兵與正與家人揮別,踏上運兵船,此生再也不能活著回頭。
一名趴下機槍后的鬼子兵跳起來,轉身就跑。哪里還來得及。張松齡胯下的白龍駒毫不客氣地從他身上踩了過去,馬蹄落處,血肉飛濺,筋斷骨折。
更多的戰馬呼嘯而至,四蹄下的鐵掌閃閃發亮。“閃開,快閃開!!”緊追在張松齡身側和馬后的“石氏家丁”大呼小叫,也直接朝小鬼子的督戰隊撞了過去。唯恐事后受到追究,大部分家丁在與鬼子兵相撞的最后一刻,都努力地拉起了馬頭,讓坐騎盡量跳過鬼子兵們的頭頂。但是也有十幾個人因為騎術太差,根本完成不了如此高深的動作。胯下戰馬與張松齡的白龍駒一樣,直接從鬼子兵的身體上踩了過去,將后者踩成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剎那間,小鬼子的督戰隊就硬生生地被馬蹄踏出了一條巨大的豁口,血流成河。然而還有更多的戰馬沖過來,將豁口撞不斷加寬,將躲避不及的鬼子兵們一個接一個撞得慘叫著飛上半空,然后再落回地面,被戰馬踩成一團團肉泥。
靠近豁口處的鬼子兵們全嚇傻了,無論有沒有戰馬沖向自己,都不敢再做任何耽擱,轉頭向兩翼逃去。這個節骨眼上,誰要是再堅守崗位,就是自己找死。即便能開槍擊中一兩匹戰馬,也沒法擋住整條隆隆而來的洪流。況且戰馬被擊中后,根本不會立刻倒下。被半噸重的尸體借著慣性砸中,一樣會令鬼子兵們粉身碎骨。
入云龍騎著黃膘馬從豁口處毫無阻擋地沖了過去,游擊隊的楔形陣列也從豁口處魚貫而過。兩個偽軍團長張進寶和楊耀祖目瞪口呆,任由胯下戰馬馱著自己繼續追趕入云龍,大腦已經完全不會思考。數百名嚇傻了的偽軍也策著戰馬從鬼子兵的尸體上踩過,一個個嘴巴張得老大,目光和兩位團長同樣僵直。
在他們的僵直的目光中,少將旅長石蘭斌欲哭無淚。身后的黑大個幾乎將盒子炮頂在了他的脊梁骨上,子彈卻總是打偏,除了在他肩膀和頭皮處擦出數道淺淺的傷痕之外,居然沒有一顆打中他的要害!可石蘭斌現在,卻寧愿自己早就被身后的黑大個兒一槍打死!那樣的話,至少他死得稍微像個人樣,而不是隨后受盡關東軍特高課的零碎折磨。
臨陣脫逃,蓄意引領土八路沖擊大日本皇軍。這兩條罪名,隨便一條都夠置他于死地。如果有可能讓時光倒流,石蘭斌甚至希望剛才小鬼子的督戰隊果斷地沖著自己掃射。打爛自己的胸膛,也背后這個陰險到了極點的黑胖子的身體打成篩子。從一開始,此人就算準了自己的所有反應。所以根本就沒有瞄準要害開槍,而是驅趕著自己,去實現他的陰險圖謀!
“噠噠噠,噠噠噠......”仿佛聽見了石蘭斌內心深處的呼聲,在他身后,終于有機槍響了起來,沖著正在前沖的騎兵們噴出一串串報復的子彈。入云龍身后至少有三名游擊隊員被打中,從坐騎背上掉下去,被身后沖上來的馬群踩成了肉泥。但是更多喪命于機槍下的,則是那些靈魂已經完全麻木了的偽軍。與游擊隊比起來,他們陣形截面更寬闊,人員也更密集。即便鬼子兵從側后方瞄準了向游擊隊開火,首先打中的也是他們。更何況此刻鬼子兵們都急紅了眼,開槍時根本不分敵我。
“轟!”背后挨了槍子兒的偽軍們微微一滯,然后像受驚的蒼蠅般,四散奔逃。這下,督戰隊里的鬼子兵更無法仔細瞄準,幾挺輕重機槍交錯著不斷噴出一道道火蛇,打翻得卻大多數都是他們自己的狗腿子,哀聲遍野。
“混蛋,廢物,剛才不開槍,現在開槍還有什么用!”在一輛急沖過來的指揮車上,川田國昭破口大罵。幾乎在石蘭斌轉身逃走的下一個瞬間,他就敏銳地感覺出形勢再度要脫離了自己的掌控。隨即下令改變戰術,命令先前所有迂回到游擊隊身后的汽車調轉方向,與組成第二道攔截線的督戰隊一起,將正在試圖撞破羅網的獵物聯手絞殺。然而,騎兵交戰畢竟不同于步兵,戰場上的變化如同電光石火。前后只有五六秒時間,他的命令根本沒機會傳遞到位,督戰隊的防線已經被游擊隊和偽軍們“聯手”踏了個粉碎。
“噠噠噠,噠噠噠......”機槍聲宛若送行的爆竹,在張松齡等人身后數百米處徒勞地哄響。鬼子機槍的精確射程之外,五十余名游擊隊員保持著楔形陣列,馳騁在碧綠的原野上,宛若一條脫困的蛟龍,隨波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