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一上)
“連長,火車馬上就開來了!”一名八路軍戰士貓著腰,穿過枯黃色的灌木叢,嘴巴里不停地噴著白色的煙霧,“距離這兒差不多一千多米的樣子,前面還有一輛鐵甲巡道車開路!”
“知道了!”張松齡伸手拍了拍戰士的肩膀,笑著吩咐,“趕緊蹲下喝口水。大餐早就給小鬼子準備好了!”
“是!”年青的戰士低聲答應著,從戰友手里接過水壺,喘著粗氣痛飲。
“小陳,你負責做觀察。小黃,這次你來引爆。記住,必須等鐵甲車過了第四個橋墩再炸!”回頭看了一眼身后躍躍欲試的戰士們,張松齡從容布置。
“是,連長!”戰士們答應一聲,熟練抓起望遠鏡、簡易閘刀等物品,開始有條不紊地做爆破前最后準備。只要有張松齡這個胖胖的學生連副在,他們的心里就感覺特別踏實。以前大伙炸大橋,堆上七、八個炸藥包,都未必能炸得動。而自打胖胖的學生連副來了之后,每次只需要兩個炸藥包,再結實的大橋都能一下子炸上天。并且大伙還不用再冒著被鐵甲巡道車上面的機槍打成篩子的風險,近距離去拉導火索。而是遠遠地藏在爆炸點附近的密林當中,猛地一按手里的電閘刀。從動手到聽見爆炸連半秒鐘都用不了,絕對不會因為導火線的延遲,而讓小鬼子逃出生天!
“等會把橋炸斷后,先別忙著跟別人一道去搬運物資。”張松齡一邊蹲下身來,再度檢查自制的電池起爆器,一邊小聲叮囑,“直接奔火車的車頭,把鍋爐給我破壞掉!還有那輛鐵甲車,如果上面的機槍沒摔爛的話,就拿扳手拆下來帶走。機槍連的劉連長說了,如果咱們給他再搞來一挺,他就給咱們特務連一頭大肥豬!”
“知道了,連長,您等著瞧好吧!”眾戰士們大聲答應著,臉上的表情越發輕松。
日軍裝甲巡道車非常笨重,上面通常裝有一到兩挺九一式車載輕機槍。雖然該槍只是歪把子的短槍托版改型,因為產量比較少,所以做工遠比自它己的本家親戚歪把子精良。具有載彈量大,故障率低、射擊精度高等諸多優點,并且在機槍的上方還帶有一架二點五倍的望遠瞄準鏡,極大地提高了該槍的攻擊距離和殺傷范圍。因此每繳獲一架,都被八路軍戰斗單位當作寶貝,再也不會像普通歪把子那樣棄之如敝履!
張松齡帶領的特務連最近一段時間在鐵路上大展身手,繳獲過好幾挺日軍的車載機槍。但比起整個二十四團的需求來,絕對是杯水車薪。故而在每次出征之前,都有兄弟部隊的領導悄悄找上門來,拿出各種好處,請求對自己優先照顧。
特務連的連長趙保全是個經歷過長征考驗的老紅軍,拉不下臉來公開收受“賄賂”,便把事情全都推在了分配到連里邊做戰術指導并兼畢業實習的張松齡身上。反正后者屬于臨時編制,早晚要回總部那邊重新調配工作。實習期間做出點兒違反紀律的事情,也沒人愿意較真兒!
如此一來,張松齡在實習期間,倒是混得風生水起。非但身邊的戰士們都喜歡這個頭腦靈活,打鬼子花樣百出的胖連副,友鄰兄弟部隊的指揮員們,也對這個性子豪爽,待人禮貌熱情的小胖子欣賞有加。要不是師部那邊早就打過招呼,軍校畢業生的分配權完全由軍區總部掌握的話,挖角的人早就排成了長隊,只待張胖子的實習期結束,就立刻將其收至麾下,高位以待!
“來了,來了,好家伙,這回來了個敦實的!”耳畔的低低驚呼聲,迅速將張松齡的目光拉向五百米外的橋面。微薄的暮色里,一列渾身包裹著厚鐵甲的日軍九五式鐵軌巡道車像頭恐怖的怪獸般徐徐而至。車頭前左右兩個射擊孔,各探出一支藍幽幽的槍管。發現哪里有風吹草動,就是一通狂掃。
“噠噠噠,噠噠噠.....”子彈從大伙的頭頂上掃過,擊落一串帶著冰凌的樹枝子。成團的水汽在樹干上騰起,將原本面積就不是很大的樹林籠罩在白白的煙霧當中。見到此景,鬼子的機槍手心中愈發忐忑,將子彈不要錢般潑灑過來,不放過每一個可能的藏身的地點。
正在緊握電閘的小黃悶哼一聲,軟軟栽倒,胸口處血如泉涌。立刻有一名戰士迅速接替他的崗位,單手握住染血的閘刀,身體穩如泰山。擔任觀察任務小陳將肩膀縮了縮,繼續低聲報數,“還有五十米、四十米、二十米、十、五、引爆!”
“轟!”隨著電閘落下,整座橋梁騰空而起。先前還耀武揚威的鐵甲巡道車像是一件木頭玩具般,被氣浪拋了起來,接連翻了兩個滾,然后一頭栽進了早春的河道當中。
“呯!”腳下的大地被砸得晃了晃,像篩糠一般顫抖。緊跟著,是更劇烈的一波戰栗。“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地動山搖,跟在鐵甲巡道車后的物資運輸軍列來不及剎穩,也一頭栽下了河道。巨大身體,砸得冰面四分五裂,冰塊和水花凌空竄起三丈多高。
“噠噠噠,滴滴嗒嗒嗒......”擔任主攻角色的其他各排吹響了沖鋒號,數十名名身穿灰藍色軍裝的八路軍戰士在特務連長趙寶全的帶領下,端起明晃晃的刺刀,從距離橋頭只有一百多米遠的地底下突然鉆了出來,飛一樣沖向軍列。負責押車的一小隊鬼子兵至少被摔死了半數,剩下的也是折胳膊斷腿,頭破血流。見到數倍與己的八路軍殺到近前,趕緊抓起距離自己最近的武器,站在齊腰深的冰水里負隅頑抗。
在雷霆萬鈞的攻勢面前,他們的抵抗就像陽光下的雪沫一樣,轉眼間就煙消云散。八路軍戰士們則按照張松齡事先的布置,各自奔向指定的車廂,砸爛車門,肅清里邊殘敵。然后,將成箱的藥品和成捆的被服軍裝抬出來,擺在岸邊,等待地方部門組織百姓將物資迅速轉移。
張松齡和爆破排距離河道最遠,來得也最慢,當他們抵達的時候,整輛火車上的敵軍已經被清理干凈。只剩下掉在河道正中央的鐵甲巡道車還沒顧得上去清理,半截車身露在水面上,從機槍口處不斷地冒出紅色的血跡。
“小陳,你帶一班去拆機槍!注意安全,遇到可疑目標,先開槍后問話!”張松齡向巡道車指了指,安排人手去處理巡道車。自己則快步走向火車頭的位置,拉開車門,跳進傾斜的駕駛室內。熟練轉動鍋爐側面的排水閥,將沸騰的熱水從蒸汽車頭的相應管道排進河流當中。
緊跟著,他又抓起鐵鍬,狠狠地往爐膛中填了幾十公斤優質褐煤,轉身跳出,帶著弟兄們迅速遠離。滾滾濃煙,從煙囪處噴出來,竄起老高。鋼鐵打造的蒸汽鍋爐發出一連串哀怨的悲鳴,仿佛野獸臨終前最后的。突然間,火車頭顫了顫,所有悲鳴聲嘎然而止。藍灰色的煙霧和白色的水蒸汽從車頭內部四下竄了出來,將整個車頭徹底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蒸籠。(注1)
張松齡滿意地拍了拍手,帶著爆破排的弟兄們繼續向裝甲巡道車處走。身背后的火車頭再也不用管了,經過他這樣一折騰,再優秀的工程師,也無法將車頭修復。過后聞訊趕來的小鬼子援兵只能將其當拖走回爐,或者任由其繼續躺在河道中,日曬雨淋,徹底變成一堆廢鐵。
河道中央,小陳帶著一個班的戰士已經打開了鐵甲巡道車的頂蓋兒,鉆入了車廂內。很快,一條完整的車載輕機槍和一條槍管變形但仍然有修復可能的輕機槍被戰士們接力送了出來。緊跟著,出來的是兩大箱六點五毫米子彈,足足有上萬發,顆顆都泛著溫暖的黃光。再接著,則是小陳自己背著一名氣息奄奄的鬼子兵從巡道車頂口爬了出來,艱難地向周圍的弟兄們招手,“幫我拉一下他,好像還有救!咱們團長上次.....”
“呯!”他的話被一聲槍響打斷。背上的小鬼子腦袋冒出一股污血,當場氣絕。“你.....!”小陳被嚇了一跳,沖著張松齡怒目而視。后者卻一個箭步跳上前來,迅速掰開小鬼子的手掌。
一顆保險已經拔出過半兒的日式手雷,出現了眾人眼前。張松齡飛腳將手雷踢進河道,然后劈手給了小陳一個脖摟,“找死啊你!告訴你先開槍后問話,你為什么不聽?!”
“我,我.....”挨了打的小陳捂著臉,無地自容,“上次團長說要抓幾個活的,上交到軍區去,組建日籍覺醒大隊。我....”
“笨蛋!”張松齡又是一個輕輕的脖摟,與其算是打,倒不如說是在安撫,“你也不看看抓的對象。那些日本軍醫,鐵道技工,做過的壞事不多,抓也就抓了,他們未必會跟你拼命。像這種機槍手和一線部隊的鬼子精銳,哪個手上不是沾滿了中國人的血?!在心里頭,他們早就自己判了自己死刑,你卻想活捉他們,不是上趕著讓人臨死前拉個墊背的么?!趕緊給我出來,找炸藥把這車炸爛了。然后咱們去端小鬼子的加煤站,那邊有的是鬼子給你抓!”
注1:老式蒸汽貨車,靠燃煤鍋爐推動。由專門的司爐工負責手動加水填煤。放水后干燒的話,很容易報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