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坐在高高的石階上,用拳頭斜撐著腦袋,一手扶著膝蓋,皺眉陷入沉思。
陰與陽,善與惡,佛與魔。一切種種,諸般色相。
于不經意間,顯露莊嚴之相,如同廟宇中的神祗,這座黑暗神殿便是他的道場,縈繞著深邃靜謐的氣氛。
“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
若有凡人誤闖進來,第一反應就是朝拜,然后是祈愿。
無論他是否愿意接受,他都已經是一尊神祗了,無論是邪神還是人仙,亦或是伽藍神將,只是一種稱謂。雖然還算不上真仙正神,可也只有一步之遙。
他取出那枚黑日魔心,就靜靜懸浮在他掌中,煥發著幽暗的光芒。
明白了這一切,與其說這是黑日魔心,倒不如說是麒麟之心,神圣之心。
這顆心不再釋放出任何氣息,完全在他掌控之中,即便是魔神也無法把握它的存在,成為獨屬于他的東西,且在深深誘惑著他。
“來吧,我的愛子,我的嬌子,我等候已久,去成為主宰……”
黑暗深處傳來若有若無的呼喚,那是元始麒麟恒存的意念,實質是無形法則的波動,經由他的元神,翻譯成模糊斷續的語句,要他吞下這顆黑日魔心,并承載這份使命。
“……去恢復著自然的秩序!”
“自然的秩序?”
李青山喃喃自語,從中嗅出血腥與殺伐,令他也忍不住戰栗,憶起一個久遠的夢境:夢到與千萬人為敵,直殺的尸山蔽日,血海星沉。
那時他還只是山野少年,還不懂得任何功法,僅憑著一腔酒氣怒氣,殺了平生第一個人,辟開了一條殺伐之路、九天之路。
那是一切的。
他現在就像是回到了殺人之前,再一次站在前嗎,既恐懼又茫然。
然而這一次,卻沒有牛哥來為他指路了。
是力量不足嗎?還是需要更強大的神通與法寶。不,都不是的。
想要力量?簡單!只要吞下這顆黑日魔心,成為真神又有何難?
事情的關鍵,并不僅僅在于這一顆黑日魔心,還有那爛陀寺大雄寶殿前那一池蓮花。
每一朵蓮花,都是從麒麟樂土中抽離出的法則具現所化,金蓮象征著光明,青蓮象征著豐饒、紅蓮象征著熱情……
然其本質就是另一顆黑日魔心,一枚硬幣的正反面。
若再吞下手中這顆黑日魔心,二者便重新融為一體。他不僅僅能夠主宰魔域,還能夠主宰極樂世界。
所謂的“恢復自然秩序”,便是重新融合兩個世界,這就是他的使命所在。
到時候,哪怕他想要息事寧人,世界也會逼他前行,佛門更容不得他。
一切矛盾無可調和,戰火將燒上云霄,怒氣會撕裂天國,魔氣必褻瀆凈土。縱然被一招如來神掌拍在頭上,也不能喊冤叫屈。
他不怕與諸天神佛為敵,更不怕戰死隕落,然而這一次,要犧牲的絕不僅僅是他一個。
無論是極樂世界那些無辜的好人們,還是魔域眾生那些沉淪的壞人們,都將在痛苦中哀嚎呻吟,泥沙俱下,玉石俱焚。
沒有李青山,他們都會好過很多,不由緊握住黑日魔心。
“呵,別胡思亂想了,你真當自己是救世主嗎?你能救得了誰?”
“嗛,俠王?別開玩笑了,你只會是萬罪之首,萬惡之源!”
這一切本就不為救任何人,只是為了恢復自然的秩序,這才是元始麒麟的意志所在。
然而猛虎縱然嗜殺好斗,卻遠不及麒麟殘酷。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麒麟至仁,以眾生為芻狗。
他仿佛感覺到,那傳說中的至仁之獸,正在默默注視著他,等待他的夢境成真,一切就像命中注定一般。
他同時也明白了,牛哥當初為何要設下那樣一道考驗。
命運或已寫定,仍要你自己來抉擇,接受或拒絕,全在一念之間。
李青山忽然抬起頭,向著虛空中的黑暗,問了一個問題:“元始麒麟,為何為隕落?”
他越是明悟了麒麟之道,就越是奇怪這一點。
黑暗虛空,毫無波動。
李青山搖了搖頭,元始麒麟已然隕落,縱然意念還存在,也與整個麒麟樂土相融,近乎于世界意志,不存在獨立清晰的思維,僅留下原始本能的反應,不可能像是一個生靈一樣與他交流。
他想了想,又吐出四個字:“補天之戰?”
法則立刻微微波動,印證了他的猜想,那是潛藏在世界記憶最深處的印記。
可是,若說元始靈龜是為了趨吉避兇,想要站在勝利者一邊。那么元始麒麟又是為了什么呢?它的道路,本不該參與任何爭斗。
也許也是為了維護自然秩序,畢竟“造人”這種事,實在是自然秩序最大的破壞者,最后和元始靈龜一樣,被女媧氏誅殺。
世界意志當然不可能回答這樣復雜的問題,除非成為世界之主,深入世界記憶,親眼看一看。
李青山心中一動,又張開五指,黑日魔心又懸浮起來。
他雖然還不是世界之主,卻掌握著一把鑰匙,于是開啟額頭神眼,凝視黑日魔心。
剎那間,黑日魔心迸發出最璀璨的光芒,全部意念都被吸入其中。
“……光之域魔是便們你,里心人個一每在明光……”
他忽然聽到錢容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不耐煩的道:“我不是讓你……”
說到一半,戛然而止,變為訝然。
錢容芷仿佛看不見他,正對著臺階下面的魔民訓話,然而話語卻是顛三倒四,莫名其妙。魔民們也如同憑空出現一般,視線紛紛穿過他,崇敬的望著臺上的“光明王”。
他頓時明白,自己已然進入世界的記憶。
一切像是電影快速回放,臺下的魔民散去又聚合,全都是倒退著走路。神殿中人來人往,急速穿梭,留下一連串殘影。
他看到了神殿如何被建造出來,也看到在無數魔民的努力下,縱橫交錯下水道如何一寸寸收縮,看到高樓大廈迅速降低,魔都化為平地。
還看到魔獸如何變成魔民,大人如何變成孩子。
煙云變幻,日月在空中急速穿梭,一只金色大手忽然的出現,又忽然的消失,留下了一輪紅日,向東方墜下。
再一瞬,紅日西升,荒涼大地恢復了草木蔥蘢。
暖風卷來了一具枯骨,螞蟻黑壓壓的涌上來,用殘渣拼湊成一具尸骸,狼群送還了一塊塊血肉。
頃刻間,一頭麋鹿死而復生,屈膝站了起來。
光陰飛逝的越來越快,奪走了一切,歸還了一切,直至一切的原點。
明朗的天空,無垠的大地,奔騰的萬獸……向著一點扭曲收縮,最終合而為一。
猛然躍出這一點,卻看到一個半人半龍的男人,正收回了那致命的雷霆。
男人俯瞰著一切,洞悉著一切,掌握著一切,仿佛蒼天本身,然而天空也因他的憤怒而破碎,令滄海橫流,群山崩塌。
神龍在他身邊遨游,身后是千條巨龍騰空。鳳凰張開輝煌的羽翼,遮蔽了大半個天空,驕傲的無視那個男人的威脅,璀璨的光芒令群龍退散。
畫面凝固在這一刻,這,便是麒麟世界的起源。
李青山目瞪口呆。
畫面從邊緣開始破碎,然而從元始麒麟的視角望過去,既然沒有望向那個殺死它的男人,也沒有望神龍與鳳凰。
畫面的中心處,只有一個女人,她高昂著頭顱,長發隨風亂舞。修長的身姿竭力向上伸展,只手擎起破碎的天空。下半身卻蛇一般,蜿蜒于群山滄海之間。
“女媧娘娘。”
一股孺慕之情油然而生,李青山心中一顫,仿佛望著親生母親,且分不清前世與今生,都是一樣的辛苦勞作、溫柔慈愛,眼淚忽然模糊了眼眶。
再想要凝視她的容顏,畫面已黯淡下去,黑暗重新籠罩上來,又回到千萬年之后,那座空寂的神殿,恍如隔世。
一聲唏噓久久在黑暗中回蕩:“麒麟已歿,鳳凰老矣……麒麟已歿,鳳凰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