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陳驀并未得知張素素戰敗于長安,仍與唐馨兒住在潁川,兩人可以說是如膠似漆,感情愈加深厚。
兩人離開長安時帶了不少金銀,因此日子活地即便比不上那些豪門世家,但也是衣食無憂,至少管著劉辟那兩百來個弟兄的伙食那顯然沒有問題。
只是陳驀習慣了刀光劍影,乍一空閑下來,反而有些不適。
期間,唐馨兒也嘗教陳驀讀書寫字、撫琴弈棋,但說實話,陳驀顯然不是這塊材料,讓他安靜地坐下來對著香爐彈琴養身,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而唐馨兒顯然也注意到了陳驀滿臉的不情愿,但就是裝作沒有看到,細心地教陳驀撫琴、念書,畢竟她不希望看到自己愛郎僅僅只是一個學識淺薄的武夫。
或許是因為漢朝的制度吧,相對于飽受尊敬的學子儒士、文人墨客,武人的地位相對要低地多,以至于有時同階官職的文官與武將在街上相逢,武將必須主動向文官行禮。
當然了,手握重兵的將軍不在其內,但即便如此,武人的地位仍然不高。
而每當這個時候,劉辟就成了陳驀唯一的救星……
“大哥,大哥!”
尚未踏入屋內,劉辟那大嗓門就傳入了唐馨兒的耳朵,望著自家愛郎如釋重負的模樣,她是由好氣又好笑。
“大哥……大嫂!”五大三粗的劉辟風風火火闖入廳中,身后跟著一位同樣身材魁梧的大漢,正是葛陂黃巾的另一位首領,龔都。
責怪似地望了一眼嘿嘿傻笑不已的劉辟,唐馨兒無奈地站了起來,說道,“罷了,你們聊吧,妾身且去準備一下飯食,晚上你二人在這里吃了再走吧……”
“多謝大嫂!”
“謝過大嫂!”
劉辟、龔都二人也不知客氣,抱歉謝過。
見唐馨兒起身走入內室,陳驀暗暗松了口氣,遂劉辟、龔都二人使了個眼色,叫他們跟自己出去院中說話。
踏出屋外,陳驀回頭望了一眼屋內,壓低聲音說道,“怎么這會才過來?”
劉辟縮了縮腦袋,訕訕說道,“不是啊,大哥,只是稍稍遇到點麻煩……”
陳驀一聽皺了皺眉,沉聲說道,“你們又惹事了?”
“沒有,絕對沒有!”劉辟連連擺手,卻聽身旁龔都說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劉辟與人賭錢,結果那人輸了賴賬,劉辟就帶著幾個弟兄把那小子打了個半死,結果遇到了一隊巡邏的衛兵……”
“賭錢?”陳驀皺眉望著劉辟,只見劉辟恨恨瞪了一眼龔都,討好地說道,“沒事啊,大哥,我已經把那些衛兵擺平了,再說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嘛……”
陳驀扭頭望了一眼龔都,因為比較劉辟那莽夫,龔都為人要穩重地多。
“確實沒事,大哥,”龔都點點頭,說道,“就是劉辟這家伙出手太重了些,打斷了人家一條胳膊,這不,那些賭債收不回來了……”
“別惹事,”陳驀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正色說道,“這是潁川,不比其他地方,若是缺錢了就來問我要,別到處在城內惹事生非,聽到沒有?”
“是,大哥!”劉辟趕忙點了點頭,隨即好似想到了什么,扭扭捏捏說道,“不過大哥,倒不是小弟不聽您的教誨,只是這些日子實在是太閑了,每日無所事事,要不……我們去干一票?”說著,他舔了舔嘴唇,興致勃勃地說道,“小弟查過了,城內有錢的大戶人家不少,而且和其他城池有不少生意上的來往,就拿那個荀家來說,聽說過些天就要運一批糧谷到陳留,要不……”
“要不什么啊?”陳驀倍感無語地說道。
只見劉辟舔舔嘴唇,右手作手刀向下一切,壓低聲音說道,“以大哥的武藝,再加上我們兩百來個弟兄,劫了他百八十輛糧車也就是吃飯喝水那么簡單……”說著說著,他忽然瞧見了陳驀沉下來的臉色,縮了縮腦袋,嘀咕道,“荀家和大哥也沒多大交情嘛,聽大嫂說,也就是那個叫荀彧的送了這幢房子給大哥嘛,還又破又爛的……”
“行了行了,”揮揮手打斷了劉辟的牢騷,陳驀走到院內一角,從兵器架上抽出一桿木槍丟給劉辟,說道,“來,和我過兩招!”
一把接住木槍的劉辟連連搖頭,說道,“大哥武功蓋世,打我就跟玩似的……”
“在城內惹事的時候你不是很有能耐么?叫你們不要惹事,還整天跟著地痞似的在城內胡混,要是真閑著沒事,不會在城內找份差事做么?少廢話,給我過來!”
“這不是,大哥,我們好歹是黃巾……”
“給我閉嘴!出招,讓我見識見識你是怎么打斷人家胳膊的!”
劉辟訕訕地撓撓頭,求助地望了一眼龔都,卻見他抬頭望著天裝作沒有看到,心中暗罵不講道義,端著木槍磨磨蹭蹭地走到陳驀面前,擺開架勢。
望著劉辟畏畏縮縮的模樣,龔都心下暗笑,轉頭望向陳驀,卻見陳驀從一旁拿起一根不過兩三尺的細棍,隨即伸手朝著劉辟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來攻。
自己這位大哥的武藝,龔都好些天前便領教過了,那時他帶著剩下的百來個弟兄從汝南趕到劉辟,卻見劉辟那小子神色詭異地說是在潁川遇到了一位比較麻煩的對手。
龔都一聽自己的弟兄受了氣這還了得,二話不說就與劉辟來到了陳驀這兒,結果三下兩下便陳驀撂倒。
被自己素來敬佩的陳統領撂倒對于龔都來說沒有什么,可氣的是劉辟那家伙之前一句話都沒提起過,而且當自己被打倒在地時,這廝竟然在旁邊哈哈大笑,一想起此事龔都心中氣地不行。
這回還想我幫你說話,做夢!
不過話說回來,龔都對于陳驀這位大哥當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畢竟陳驀是甲子年入伍的黃巾老卒,經歷過潁川戰役、長社戰役、潁水戰役,雖說后面兩場黃巾一方大敗,全軍覆沒,尤其是潁川一戰,數千黃巾被大漢佐軍司馬孫堅逼入潁水,慘不忍睹,但是要知道當時的情況,能活下來已經純屬不易,又談何其他?
想那時甲子年百萬黃巾起義反漢,短短數月間,幾乎全軍覆沒,黃巾三大主力,潁川黃巾、冀州黃巾、南陽黃巾相繼被剿滅,以至于到如今與陳驀同期的黃巾士卒,寥寥無幾。
但即便如此,黃巾仍然是大漢眼中釘、肉中刺,要說為何,就是因為甲子年黃巾軍被剿滅、張氏兄弟相繼逝去后,黃巾中卻仍然有著足以扛起黃巾大旗的領袖,兩位小天師,張素素、張白騎,以及那天下聞名的[潁川黃巾陳驀]!
“不行了不行了……”
短短不到一盞茶時,只守不攻的陳驀倒還沒怎么,反而是劉辟累地滿頭大漢,躺在地上大口喘氣。
“起來起來,”陳驀輕輕踢了劉辟兩腳,奚落道,“就你這種三腳貓的功夫,也敢在城內惹是生非?給我起來!”
躺在地上的劉辟有氣無力地說道,“不……不行了,不行了,大哥,實……實在沒有力氣了……”
見劉辟死活賴在地上不起來,陳驀無奈地搖了搖頭,轉頭望了一眼龔都。
龔都頓時會意,自己走到兵器架上挑了一柄砍刀,因為他知道陳驀是在變著法子教他們武藝,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的,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的機遇。
一盞茶工夫,龔都使盡自己渾身解數,卻也無法傷陳驀絲毫,自己卻累地不行,看地劉辟心下暗暗偷笑。
趁著喘氣的工夫,龔都問起了長久困擾著自己的疑問。
“大哥,我還是不明白,您為何要離開長安呢?聽別人說,您可是我黃巾中的首屈一指的將軍,為何不繼續助少主重振我黃巾威風呢?”他口中的少主,無疑指的便是張素素。
“……”陳驀沉默了,微微搖了搖頭說道,“有些事不是三言兩句能夠說明白的……”
“難道是張素素虧待大哥?”躺在地上的劉辟一翻身坐了起來,瞪著眼睛說道。
也難怪劉辟言語中對張素素幾乎沒有幾分敬意,畢竟他們一來不是真正的黃巾信徒,二來張素素的名望多半來自于父、伯一輩,比不上陳驀真刀真槍拼出來的威望,說白了,這些家伙想投奔陳驀的主要原因只是因為[潁川黃巾陳驀]的名氣實在太大,畢竟陳驀刺殺了當今皇帝。
雖說當初朝廷、皇室刻意掩飾此事,但是黃巾軍內部對于此事卻了若指掌,畢竟這對于黃巾來說是臉上有光的事,還不得到處宣傳,因此才有了劉辟、龔都二人不惜萬水千山也要投奔陳驀。
“莫要胡說八道!”陳驀瞪了劉辟一眼。
沒想到這家伙倒是來了興致,拍拍屁股上的塵土站了起來,興致勃勃地說道,“大哥,說說,說說,到底是為了何事?”
陳驀沒好氣地望了一眼劉辟,搖了搖頭,興致闌珊說道,“只是我不想再過那種打打殺殺的日子,憑心而論,當時入伍潁川黃巾也只是陰差陽錯,卻沒想到連接遇到了那么些事……”
“聽說死在大哥手中的人差不多有好幾萬吧?”劉辟縮著腦袋問道。
“胡說八道!”陳驀輕哼一聲,隨即望著自己的右手,惆悵說道,“究竟有多少呢?呵,兩千,還是三千?記不清了……有作惡的賊人,也有討我黃巾有功的武將,再者便是沙場之上的敵軍士卒……”
“兩、三千人……”劉辟倒抽一口冷氣,與龔都對視一眼,暗暗咽了咽唾沫,滿懷崇敬地說道,“我們哥幾個倒是也背著幾條人命,不過兩、三千……我們想都不敢想,不愧是大哥!”
陳驀苦笑著搖了搖頭,嘆息說道,“這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如果可以讓我重新選擇,我寧愿當初不曾加入潁川黃巾……找個地方安安穩穩地生活,就像眼下,不用時刻擔心是否還能見到次日的日出,也不需家中親人每日牽腸掛肚,不用殺人,也不需害怕被人殺,這不是很好么?”
“大哥……”
“罷了,不說了,對了,你們過來!”隨手將手中的細棍丟在一旁,陳驀望了一眼屋內,將劉辟、龔都二人叫到面前,低聲說了幾句,聽得二人眉開眼笑。
“大哥放心,此事包在我們身上!”
“噓……”
“哦,對對……”說著,劉辟二人匆匆向院外跑了出去。
陳驀一見,無語喊道,“急什么?不是叫你們留下吃飯么?”
“誒!”劉辟一邊跑一邊說道,“我們先去將此事告知兄弟,叫他們好有所準備,片刻就回來,大哥且等我二人一同開飯!”
望著劉辟二人急匆匆離開的背影,陳驀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并沒有承認自己是劉辟這些人的大哥,更別提像劉辟說的那樣當什么葛陂黃巾之首,只不過劉辟與龔都這些渾人為人確實不錯,雖說帶著幾分痞氣,但是貴在重義氣,講道義,比起那些假冒黃巾之名作惡的賊人不知要好上多少,或許是愛屋及烏吧,陳驀并不想看到以黃巾為榮的劉辟、龔都這些人死于非命,是故多少照顧著他們,平時的生活也好,武藝方面也罷,也的不說,至少管著他們,不讓他們出去惹是生非。
而劉辟這些人雖然骨頭硬,天生秉性頑固,但是對于陳驀所說的話極為聽從的,是故在潁川住了些日子,倒也沒惹出多大麻煩。
至于陳驀對他二人所說的事,說白了也就是他與唐馨兒的婚事。
前些日子,陳驀叫上了劉辟、龔都還有另外幾十個弟兄,一道去修繕了唐家的祖墳,也算是圓了唐馨兒父親生前的遺憾。
而在此之后,唐馨兒便似乎有了某件心事,每每對陳驀欲言又止。
也是,畢竟當初兩人商量好了,待修繕祖墳之后便成婚,而如今一切事務皆已辦妥,卻久久不見陳驀說起此事,唐馨兒心中自然有些心結,總不能由她提起吧?
也難怪,畢竟唐馨兒已年過十七,按著漢朝的風俗來說,這個年紀的女子或許早已做了母親,而唐馨兒卻還保持著處子之身,甚至說,她眼下還不算是陳家的兒媳。
而陳驀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傻瓜,見唐馨兒時而悶悶不樂,哪里還會猜不出來,是故提前知會了劉辟、龔都二人,叫他們幫忙置辦一下所需的東西。
且不說陳驀走到屋內與唐姬商量成婚之事,與此同時,在潁川城內荀府,此刻正相當的熱鬧喜慶,因為他們久在長安為官的族人,荀彧的侄子荀攸回到了家中……
當時荀彧正在書房看書,突然聽到門口有人傳來一聲輕笑,探頭一望,眼中頓時露出喜色。
“公達?且坐,且坐,你何時回來的?”
只見一位身著素色長衫、頭戴文冠的士子從屋外走入,正是在朝中擔任黃門侍郎的荀攸、荀公達。
“方才回到潁川,文若,別來無恙!”
從輩分上說,荀攸需要稱呼荀彧為叔叔,但其實他比荀彧還要大五歲,因為年齡相近,是故兩人的關系極為密切,私底下以表字互稱,即便是荀攸在朝中為官時,兩人也有書信來往。
“坐坐!”荀彧請荀攸坐下,又叫下人奉上茶水,笑道,“公達不是在朝中任黃門侍郎么,如何得閑回歸家鄉,莫不是棄了官?”
“正是!”荀攸聽罷點了點頭,沉吟說道,“近期朝中不穩啊,先是天子駕崩,后有董卓亂國……”
“聽說是王司徒說服了呂布,將董卓殺了?”荀彧好奇問道。
“唔,確有此事!”荀攸點了點頭,隨即皺眉說道,“只是我總覺得其中有些蹊蹺……”
“從何而來?”
“文若不知,那王子師久在朝中,乃是朝中元老,自視清高,向來看不起武夫,而傳聞那呂布殺父求榮,殺了義父丁建陽而投奔董卓,如此一來,以王允秉性,如何會自降身份去籠絡那呂布呢?實在不解!”
“公達的意思是,莫非其中另有內情?”
荀攸搖了搖頭,笑道,“嗨,我也只是隨口一說,不過朝中不穩倒是事實,雒陽一把大火,燒毀了皇室幾十年宗廟,也動搖了大漢數百年根基,我辭官時,朝中大小事物皆聽王子師發落,此人雖看似隨和,然秉性頑固,竟不顧朝中百官求情殺了為董卓之死哭嘆的蔡中侍……”
荀彧驚聲說道,“莫不是蔡邕蔡祭酒?”
“正是!”說著,荀攸便將此事悉數告訴荀彧。
“嘶!”荀彧驚地倒抽一口冷氣,駭然說道,“蔡伯喈乃是我士子典范,竟不想遭此不測……”
“唔,王子師雖說是皇室忠臣,只是有時為人處世實在不講情面,可憐蔡中侍之女年方十六,沒不想家門遭此禍事……”
“公達說的可是那位琴棋書畫無所不精的蔡府千金?”
“唔,名琰,字昭姬,攸在長安時僥幸得見一面,當真是花容月貌、國色天香,不過早已出閣,文若莫要癡心妄想了!”
荀彧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道,“公達莫要取笑,彧不過是忽然想起罷了……”
“當真?”
“當真!罷了罷了,且不說此事,不知朝中近期有何變故?”
荀彧端著茶盞喝了一口,搖頭說道,“無非是董卓被殺,西涼軍反攻長安,逼地王子師墜樓自殺……”
“可惜了,王司徒雖說秉性頑固,卻不失是大漢忠臣!”
“可不是嘛!漢室威望,每況愈下……”
“唉!”
“哦,對了,倒是有件稀罕事,在我辭官之前,也曾有一人辭官,可不是攸這樣的小官啊……”
“何人?”
“便是鼎鼎有名的潁川黃巾,奮威將軍,陳驀!”
“誅殺董卓的功臣?”
“對!”
荀彧輕笑一聲,搖頭說道,“武人想來注重官職,似他這樣的,倒是有些稀罕……”
正說著,忽然屋外匆匆走入一個管家模樣的人,雙手捧著一根金簪,遞給荀彧,口中說道,“二公子,數日前,有人在城中典當了此物……”
荀彧接過金簪細細一看,只見那簪子做工精致,尤其是上面所雕刻的青鸞,格外細致傳神,不像是尋常之物。
身旁荀攸好奇地張望了一眼,驚訝說道,“咦,此簪好似是皇室之物……”
“當真?”荀攸皺眉問道。
“文若且看簪上所雕青鸞,在皇室之中,皇后、太后皆以鳳為尊,其余嬪妃為百鳥,至于這青鸞,想來應當是太子妃之物……”
“太子妃?”荀彧笑著搖了搖頭,好笑說道,“公達莫不是想說有一位太子妃流落民間,居于潁川?”
只見荀攸微微一思忖,臉上神色驟變,喃喃說道,“并非沒有可能……”
“唔?”
荀彧愣了愣,望了眼荀攸,又望了一眼手中的簪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