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袁術敗后如何如何,且說呂布一方。
出戰大獲全勝,郝萌率領著麾下曲部三萬人馬返回了自己營寨,不得不說,他的臉色并不怎么好看。
因為在途中,他不時地聽到麾下士卒議論紛紛,談論他們的主公呂布方才在戰場之上的雄姿,幾乎將此戰得勝的原因全部歸功到了呂布身上,這令郝萌分外不渝。
倘若僅僅是一些無知的士卒,那還則罷了,竟然連自己帳下曲部將領都談論起了此事?
可惡!
若不是老子浴血奮戰,豈能得此大勝?
在麾下一干曲部將領莫名其妙的目光下,郝萌不發一語,黑著臉走向營中帥帳。
臨近營中帥帳時,郝萌忽然望見帳外有一人來回走動,細看之下,竟是自己麾下心腹將領,周昭。
“周昭!”郝萌遠遠地喊了一聲。
“將軍?”名為周昭的將領抬起頭來,見到郝萌歸營,急忙走了過來,抱拳笑道,“末將恭祝將軍凱旋!”
“哦?”郝萌輕笑一聲,淡淡說道,“你何以知我軍勝?”
話音剛落,便聽那周昭抱拳義正言辭地說道,“有將軍這等絕世猛將在,我軍何以不勝?世人皆以為溫侯勇武,豈不知若非將軍,溫侯如何能從當初敗亡之軍,成為一路諸侯?”
“咳,胡說八道!”郝萌輕斥一聲,但是看他眼中神情,卻顯然是非常受用。
“對了,周昭,我方才見你帳外走動,莫不是有事?”
“哦!”被郝萌提醒,周昭這才反應過來,望了望左右,附耳對自家主將說道,“將軍,西面有使者至!”
“西?”郝萌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周昭,忽然,他好似明白了什么,眼中露出幾分驚色,驚聲問道,“何以帶入營中?”
只見周昭望了眼左右,壓低聲音說道,“將軍且放心,末將處理地異常謹慎,保證無人看到!”
“唔!”郝萌點了點頭,對于這名心腹將領,他還是非常信任的,想了想,他問道,“可在我帳中?”
“是!”
“跟我來!”郝萌低頭思忖半響,忽然抬腳走入帳中。
“諾!”
西面的使者……
曹阿瞞……
思緒萬千之際,郝萌已踏入了帥帳,抬頭掃視了一眼帳內,但見帳內有三人,其中二人作儒士打扮,看其身形,多半是文官,而最后一人,竟高達有丈余,長相粗獷、虎背熊腰,一身肌肉緊繃,在此人面前,身高八尺有余的郝萌,竟如同孩童一般,只及對方胸口。
“久聞郝將軍威名,今日何以一見,實屬平生之幸!”
見郝萌踏入帥帳,那兩名儒士中有一人便起身走了過來,拱手見禮,只見此人身穿靛青長袍,頭戴發冠,面色沉穩、目似鷹狼,僅觀其面相,便知此人絕非善類。
“足下是?”郝萌皺眉問了一句。
但見那位儒士拱手一拜,沉聲說道,“在下程昱!”
酷吏程昱?郝萌心中微驚。
郝萌太清楚眼前這個家伙了,要知道當初他隨呂布兵襲兗州時,各縣淪陷,唯獨此人與曹操帳下智囊荀彧死守鄄城、東阿、范縣三處,硬是拖到曹操從徐州撤軍來援。
更有甚者,期間郝萌曾率軍隔斷各處糧道,以至于叫鄄城、東阿、范縣三處成為一座孤城,他本想著叫城內守軍糧盡而降,卻沒想到那程昱竟將城內百姓中老弱婦孺遷至城南殺盡,腌制其肉,分與守軍作為口糧,如此心狠手辣之舉,就算是郝萌也不禁為之心驚。
“原來是閣下……”不動聲色地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心神,郝萌抬腳走向主位,待坐下后,沉聲說道,“程仲德,你不在曹操麾下好好做你的壽張令,跑來我處為何?”
只見程昱淡笑一聲,拱手說道,“在下已不為壽張令多日,眼下居于許都,擔任衛尉一職,今日此來,乃是為送一場富貴予將軍!”
郝萌聽罷冷笑一聲,嘲諷說道,“曹阿瞞竟叫你酷吏程昱行游說之舉耶?”
話音剛落,郝萌忽然感覺到程普身旁那員壯漢眼露憤怒之色,那陣陣殺意,令郝萌頗為心驚。
“此……此壯士何許人?”
在郝萌暗暗心驚的目光下,那丈余大漢一展雙臂,甌聲喝道,“都尉……許褚!”
一聲沉呵如雷霆,驚地周昭竟下意識地抽出到了腰間的佩劍,就連郝萌亦是耳邊嗡嗡作響,面露驚愕之色。
此人氣勢,竟不下劉備結義三弟張翼德?!
“許都尉息怒,想來郝將軍對我等主公失禮,也屬于無心……”見許褚發怒,程昱連聲勸說,畢竟許褚身份不比他人,乃是自家主公曹操的心腹護衛。
見程昱主動緩和氣氛,替自己鋪好了下臺的臺階,郝萌沉默了片刻,隨即,忽而問道,“程仲德,曹孟德此次可是派你前來游說本將耶?倘若果如此,那么就請三位就此回去吧,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回去告訴曹孟德,我郝萌既尊溫侯為主,又豈能見異思遷?——滾吧!”
話音剛落,就聽帳內角落傳來一聲嗤笑。
郝萌皺了皺眉,轉頭望去,但見帳角席中坐著一人,身著紫色儒衫,上繡花團錦簇,左手手握書卷細讀,右手握著一個巴掌大的酒葫蘆,每看幾眼書卷,便將酒葫蘆舉到嘴邊輕抿一口,看其悠然自得的模樣,哪里像是身處敵軍營帳,簡直就像是自家院落一般愜意。
“你笑什么?”郝萌一臉不渝地說道。
只見那儒士抬起頭來,莫名其妙地望了一眼郝萌,忽然擺了擺握著酒葫蘆的右手,嬉笑說道,“將軍誤會了,在下不過是見此書中說的有趣,是故發笑,絕非笑話將軍之意!”說著,竟又低下頭去,顧自喝酒看書,絲毫不理郝萌臉色青白變換。
不知為何,郝萌感覺有些氣急敗壞,轉頭對程昱說道,“程仲德,你所帶副使是何等無禮!”
沒想到人稱酷吏的程昱苦笑一聲,搖頭說道,“將軍謬矣!此人非副使……副使者,在下也!”
“……”郝萌聽聞簡直難以置信,一臉錯愕地指著那位一臉事不關己、只顧自娛自樂的儒士,驚聲說道,“此……此人?”
他萬萬沒有想到,酷吏程昱竟有朝一日成為了他人的副使。
可是這……
怎么看也不像啊……
似乎是瞧見了郝萌滿臉的古怪之色,程昱苦笑一聲,抬手介紹道,“將軍,此乃我主帳下重謀與智囊,如今擔任祭酒一職的郭嘉、郭奉孝!”
“郭奉孝?”郝萌想了半天也沒想起那究竟是何人,再一瞧其人,卻見其自娛自樂,絲毫不看自己,心中自是氣急,嘲諷說道,“久聞曹孟德知人善用,今日看來,恐怕未必如此……”
話音剛落,在帳角觀書飲酒的郭嘉頭也不抬地接過了話茬,嬉笑說道,“將軍所言極是!自古以來,先后伯樂,后有千里馬,我主曹使君實乃伯樂,而在下則不過一駑馬,得此重信,實乃平生所幸……反而言之,依將軍看來,溫侯可謂之伯樂否?”
“……”郝萌微微張了張嘴,只感覺話中帶有深意,不敢隨意搭話,思忖半響,皺眉說道,“什么意思?”
在郝萌錯愕的目光下,郭嘉將手中的書卷放入懷中,握著酒葫蘆從席位中站了起身,嬉笑說道,“將軍不知,當日將軍率眾襲兗州時,眾縣淪陷,何等勇武,是故我主至今念念不忘,依將軍之才,足以獨當一面,然而溫侯卻僅以尋常將領用之,想來將軍心中亦是耿耿于懷吧……倘若將軍有意棄溫侯而投奔我主,我主必然重用!”
“放……放肆!”郝萌猛地一拍桌案,目露怒色,但是卻并非因為游說,而是因為郭嘉說中了他心中對呂布的不滿。
見主將發怒,旁邊心腹將領周昭當即就要拔劍,卻見郭嘉輕笑一聲,把玩著手中的酒葫蘆,淡淡說道,“郝將軍,凡事要欲留一條退路為好啊!”
“……”回憶著郭嘉方才望向自己那一眼中所蘊藏的深意,郝萌眉頭一皺,抬手喝退了周昭,在深深望了郭嘉幾眼后,沉聲說道,“曹孟德……出兵了么?”
郭嘉輕笑一聲,拱手徐徐說道,“我主與袁術有三月之期約定,倘若三個月之內袁術無法拿下徐州,則我主取之,如今還剩四十日……我主向來守約,其能在此刻出兵?”
郝萌聽罷一愣,隨即心中一動,冷笑說道,“換而言之,曹孟德欲助我軍擊退袁術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好一個曹孟德!”說著,他頓了頓,再度譏諷道,“休要道我郝萌乃無知莽夫,我豈不知你主曹操心中打的什么主意?!”
“呵呵,”郭嘉毫不在意地搖了搖頭,輕笑說道,“果然瞞不過將軍呢,怪不得諸位將軍都對將軍如此推崇?”
“諸……諸位將軍?”不知為何,郝萌氣勢一滯。
“將軍不知么?”驚訝地望了眼郝萌,郭嘉輕笑說道,“夏侯妙才、夏侯將軍!”
“夏侯淵?”郝萌露出驚訝之色。
“還有其兄夏侯元讓……”
“夏侯惇?”
“還有曹子孝曹將軍……”
“曹仁么?唯一一個曾用詭異陣法困住溫侯的曹將……”
“還有許多呢,當初兗州一戰,我主麾下諸位大將都對將軍極為推崇,就連在下亦是久慕將軍呢!”
“這……這……”望著郭信誓旦旦的目光,郝萌不知為何眼中竟露出了些許動搖的神色,令一直冷眼旁觀的程昱倍感驚訝。
也不知過了多久,郭嘉微微一笑,起身走向帳外,邊走邊說道,“如此緊要之事,何以能瞬息決斷?這樣吧,我等今日暫且離去,將軍且細思幾日,過些日子再來拜會將軍……”說著,他搖了搖手中的酒葫蘆,嘆息說道,“可惜我等不易入城,否則,定要嘗嘗徐州的美酒!”
話音剛落,就見郝萌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隨即忽然站起,抬手說道,“區區酒水,這有何難?倘若先生不棄,不如暫居營中……”
“這樣好么?”郭嘉回過頭來,有些為難地望著郝萌,說道,“若是叫將軍為難,這恐怕……”
“先生客氣了!”郝萌微微一笑,轉頭對帳內心腹將領周昭說道,“周昭,你且為先生與兩位隨使準備一營帳,再取后營美酒十壇,但凡先生所需之物,休要吝嗇!”
“諾!”雖說周昭有些茫然不解,但是既然自家主將發話了,他自是不得不從。
“三位請!”
“如此,叨擾了!”郭嘉拱手一拜,離了帳篷,許褚自是緊步跟上,唯有程昱詫異地望了一眼郝萌,這才走出帳外。
途中,望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周昭,程昱壓低聲音問道,“郭大人好本事,在下不如!——不過有一事在下實在不解,為何郝萌前倨后恭、反差如此之大?”
只見郭嘉輕笑一聲,淡淡說道,“人非圣賢,必有其所需,那郝萌要的,并非權柄,亦非金銀,他不過是要旁人對他的承認罷了!”
“承認?”
“唔!——郝萌亦是難得猛將,其命魂更是難纏,足可謂呂布麾下第一將,相比之下,恐怕當年呂布的副將陳驀亦要遜色一分,倘若在別處,多半是大放光彩,可惜他在呂布麾下……以至于世人皆識呂奉先之勇,又豈知其下尚有猛將郝萌?正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長久處于呂布威名之下,即便郝萌心中反意,恐怕亦要滋生不滿之心……”
“是故,郭大人才假借諸位將軍之名恭維那郝萌?”
“呵呵呵,一味威脅利誘,并不足以游說郝萌,郝萌之所圖者,名耳!——對癥下藥,方得奇效!”
程昱聽聞拜服,由衷說道,“不想郭祭酒竟摸清了郝萌性情,祭酒大才,在下不如!”
“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郭嘉輕笑一聲,隨即抬頭望了一眼蒼穹,隨即嗟嘆說道,“游說實非我所長,在嘉至交之中,便有二人穩勝于我……”
“當真?”程昱面露驚訝之色,連聲說道,“何以不推薦于主公?”
只見郭嘉輕嘆一聲,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程昱一見,心知郭嘉必然有為難之處,是故倒也不再追問,岔開話題玩笑說道,“祭酒方才言天下人皆有其所求,但不知郭大人所求乃何物?莫非是數不盡的美酒耶?”
出于程昱的預料,只見郭嘉停下腳步,從懷中摸出那卷從不離手的書卷,神色凝重地說道,“嘉之所求,唯有破解此書奧秘……哪怕窮嘉之一生!”
程昱愣了愣,探頭望了一眼郭嘉手中的書卷,但見其書卷封皮上分明寫著四個大字。
百戰奇略!
--兩個時辰后,呂布大營所在--
就在會見郭嘉等人之后,郝萌忽然接到了呂布派人送來傳訊,傳郝萌前往主營帥帳飲酒慶功。
說實話,郝萌并不想赴這類宴席,但是呂布所邀,他又不敢不去。
在宴席之中,聽著滿帳的武將傳誦、稱贊其主公呂布在沙場上的雄姿,尤其是呂布一聲大喝令十余萬袁術心驚膽戰、斗志皆無,郝萌默默地獨自飲酒。
郭嘉所料絲毫不差,長久處在呂布光環之下的郝萌,心中早已萌生不滿。
或者說,那應該是嫉妒,嫉妒呂布有如此的威望,如此的名氣,如此受天下人吹捧,如此受麾下部將崇敬……
不過單單為此便改投曹操,郝萌倒也沒那個想法,之所以將郭嘉等人留在營中,也只不過是像郭嘉所說的那樣,預留一條退路罷了,即便最后呂布能穩穩守住徐州,多交一個朋友總不至于是壞事。
在宴席期間,郝萌注意到有一名士卒匆匆跑了進來,在呂布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剎那間,郝萌便看到呂布的眼中充滿了失望,一杯又一杯地喝酒,直至喝地酩酊大醉,這叫郝萌頗為不解。
宴散人稀,眾將各歸各營,然而郝萌卻并未歸自己營寨,趁著帳內眾將沒注意,他招來了那名士卒,低聲詢問道,“你方才在溫侯耳邊說的什么?”
只見那名士卒饒了饒頭,古怪說道,“乃是陳副將派人送來的口訊……”
“陳驀?”郝萌愣了愣,詫異問道,“說的什么?”
“陳副將派人言道,”
“啊?他?何人?”郝萌一臉莫名其妙。
“小人也不知道啊……”
深深望了一眼那士卒,郝萌想了想,再次踏足了帥帳,而此時眾士卒已撤去了席位,并將喝至酩酊大醉的呂布扶到了榻上歇息。
“溫侯?”郝萌小聲喚了一句,因為他感覺有些事有必要要詢問一下。
就在這時,在榻上熟睡的呂布翻了一個身,雖然是在睡夢中,卻露出一臉失望的表情,喃喃說道,“連整個徐州都不行么,素素……”
“……”猛然間,郝萌仿佛被雷擊中一般,一動不動。
徐州?
素素?
忽然間,郝萌好似想通了什么,睜大眼睛露出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時,呂布心腹之將曹性走了進來,見郝萌立在呂布榻前,詫異問道,“郝萌,何以還在帳內,莫不是有事要與溫侯言道?”
強忍著內心的憤怒,郝萌搖了搖頭,不動聲色說道,“本想對溫侯言一些事,不過既然溫侯已經歇下,那就算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說著,他走出了帳篷。
站在帥帳門前,郝萌回頭望了一眼帳內,只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上了腦門,握緊雙拳,黑著一張臉,大步朝著轅門而去,腦海中不禁浮現出當日在彭城時的那一幕。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呂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