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二年十月十一日,曹操終于率大軍十二萬萬抵達徐州,早前夏侯惇、夏侯淵二人曾在泗水之南扎下營寨,與呂布大營相距二十里,與袁術大營相距四十里,三座大營成略斜的品字、隔江而對。
十二萬大軍抵達的動靜,要瞞過呂布那顯然是不可能的,是夜酉時,當呂布率數千精兵離開營寨,悄然潛近曹軍大營時,這一場直至黎明的夜襲便徐徐拉開了帷幕。
天色昏暗,在泗水下游三十里處,陳驀率領著其麾下三千黑狼騎徐徐由淺灘過河。
這兩日,因為呂布派遣遏制了泗水上游源頭,在那里建造了一座粗制的木質水壩,隔斷了大部分水勢,是故下游的水很淺,水勢也并非很湍急,是故,即便是不怎么擅長水性的黑狼騎,也能憑借戰馬的浮水特性悄然渡河。
只不過,穿著濕漉漉的衣服行走在夜風當中,那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阿嚏!”寂靜的下游傳來一聲噴嚏,
“禁聲!”黑狼騎副帥張燕轉頭望向傳來聲響的地方,卻見劉辟揉了揉鼻子,滿臉不渝地低聲說道,“真是活受罪!——那呂布究竟想怎樣,竟讓我等從下游渡水過河,與那家伙一道不好么?有我黑狼騎,管他曹操有十萬、還是百萬大軍,定當殺地他片甲不留!”
“閉嘴吧你!”張燕沒好氣地白了劉辟一眼,雖說他二人官職差地許多,一個是黑狼騎的副帥,一個卻只是一名都伯,但是他二人私下的關系卻不錯,唔,應該說,整個黑狼騎上下士卒的關系都很融洽,并沒有太過明顯的階級之分。
關于這一點,張白騎似乎有些無法忍受,曾幾次提醒過陳驀,畢竟在張白騎看來,黑狼騎實在是過于散漫了,雖說作戰能力不錯,訓練時也刻苦,但是平日里的表現卻實在稱得上是毫無紀律,挑釁斗毆比比皆是,更糟糕的是,有時竟連王充、李揚、吳昭等高級將領都參與其中,可以說,除了陳驀的副將、黑狼騎副帥王思以外,軍中盡是一些血氣方剛、好斗好狠的莽夫之輩,甚至黑狼騎另外一名副帥張燕都不能免俗,但是陳驀對此并不是很在意。
與張白騎不同,陳驀是從小卒一步一步爬到如今這般地位的,比起張白騎,他更了解底層的士卒,在陳驀看來,軍中頻頻發生的挑釁斗毆,那只是士卒之間為了發泄心中壓抑的一種手段,尤其是臨近大戰之前,有許多士卒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是否能活到下一個日出日落,這份恐懼會化作強烈的壓力,倘若長時間地無法發泄、始終壓抑在心中,天長日久反而會出亂子,倒不如聽之任之。
當然了,這只是對普通的軍中士卒而言,至于黑狼騎軍中的斗毆嘛,多半也只是好斗好狠那一方面吧,尤其是當軍中士卒掌握氣之后,誰不想證明自己比其他人更勝一籌呢?更別說黑狼騎是一支由拳頭大小定軍職的隊伍,只要你實力夠強、作戰勇猛,那么,哪怕你今日只是一個小卒,明日也照樣能官至將領,根本不看重什么資歷、出身。
這在張白騎來看簡直就是胡鬧的軍規,卻異常地受到黑狼騎士卒的歡迎,以至于軍中士卒人人憋足了勁。
一番小小的喧鬧之后,軍中再次安靜下來,雖說穿著濕漉漉的衣甲行走在夜風當中實在過于有些寒冷,不過對于這支上下士卒都掌握著氣的軍隊來說,其實也并沒有什么大礙,多半只是心情上的不爽罷了,畢竟人家呂布可是從距此二十里的中下游石橋上通過泗水的。
夜深人靜,隨著距離曹軍大營所在越來越近,黑狼騎的將士們終于一改方才的嬉笑散漫,逐漸繃緊了神經,從路過的林中折下一小段樹枝咬在口中,又取下了胯下戰馬胸甲上的鈴鐺。
人銜枚,馬去鈴,這道手續根本不需陳驀發號施令,從這一點便足以看出,黑狼騎確實是一支精銳,并不是指這支兵馬的作戰能力強,而是指軍中每一位士卒都能清楚地把握臨近敵軍時的那一份危機感。
縱觀天下諸多軍隊,能做到這等地步的,絕對不超過五支!
坐跨戰馬黑風走著走著,忽然,陳驀一勒馬韁,身旁副帥王思瞧見,當即抬起右手,只見不過前后數息,三千黑狼騎竟然盡皆勒馬站住了腳步,要知道在如此昏暗的情況下,后面的將士根本看不到王思的號令,他們只能憑借前面同澤的動作做出判斷,如果沒有高度集中注意力,是絕對無法做到這種地步的。
“好像……已經開始了!”張燕壓低聲音說了一句。
“唔!”陳驀點了點頭,傾聽著遠方從曹營方向隱約傳來的喊殺聲,不出意外,呂布已率領其麾下精兵率先襲擊了曹軍營寨,打破了此夜的寧靜。
“傳令下去,全軍散入林中,休要叫曹軍發覺!”
“諾!”
一聲令下,三千黑狼騎影入林中,而陳驀則帶著王思、張燕等將,于一高坡遠望曹軍營寨境況。
只見西北兩里外曹營轅門火光大作、恍如白晝,單聽陣陣廝殺之聲,曹、呂兩支兵馬堵在轅門,相互殺伐,一時間難分勝敗。
“看來曹操早有準備……”張燕皺眉嘆了口氣。
“唔,”陳驀點頭應了一聲,并不感覺意外,畢竟曹操久經戰陣,豈會預料到此事,想必對早早預留兵馬,以防呂布、袁術襲營,只不過……
“不對勁啊……”
“怎么,陳帥?”副帥王思詫異問道。
只見陳驀死死盯著遠處戰場,喃喃說道,“見不可為,呂奉先應當照先前所定計劃撤軍才是,為何要與曹軍糾纏不清?”
“陳帥說得是……”知情的王思與張燕附和著點了點頭。
“不對勁……不對勁……”陳驀緩緩搖了搖頭,忽然,他轉頭對眾人說道,“你等且留在此處,一切按計劃行事,一旦曹軍大舉追趕呂奉先而去,你等便趁隙殺入營中,燒其營、毀其糧,我且前行一步,去看個究竟!”
“陳帥,這……”眾將面面相覷,正要相勸,卻見陳驀一夾馬腹,早已朝著曹營而去。
且不說黑狼騎仍舊埋伏于林中等待時機,且說陳驀孤身一人朝著曹營而去,在他看來,呂布多半是中了埋伏,被堵在曹軍轅門外,雖說以呂布的勇武本不需陳驀代為擔憂,但是說到底,萬人敵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強悍,倘若深陷敵眾,被弓弩手四面圍住,即便是強如呂布,恐怕也插翅難飛。
要知道曹軍大營中有多達五萬的弓弩手啊,被這等數量的弓弩手圍住,別說一個呂布,就是二個、三個,恐怕也要被活活耗死在這。
想到這里,陳驀一抖馬韁,叫胯下戰馬黑風加快奔馳的速度,忽然間,陳驀在亂軍之中看到了侯成的身影,他面色一喜,揮槍殺退沖向自己的曹軍士卒,大聲喊道,“侯成,溫侯何在?”
不知為何,侯成的表情有些古怪,抬起手指著曹操轅門方向,說道,“溫侯被困在……”正說著,他忽然面色一變,舉起手中的長槍驟然刺向陳驀。
當時陳驀正順著侯成手指所指的方向望去,忽然感覺到旁邊一股惡風襲來,下意識地夾住馬腹,仰躺于馬背之上,堪堪避過了侯成那一槍,隨即起身望著侯成,驚聲喝問道,“侯成,你做什么?!”
只見侯成面色一滯,也不答話,只管揮舞著手中的長槍朝著陳驀周身招呼。
“鐺鐺鐺!”
連續幾招,不明其中究竟的陳驀一槍蕩開了侯成的槍勢,怒聲喝道,“侯成?!”說著,他面色一愣,朝著四周望了一眼,卻愕然發現有不少曹軍與侯成麾下曲部士卒將自己團團圍住,他這才發現,侯成方才殺的,竟然是與他穿著相同衣甲的呂布軍士卒。
“侯成,你……”
或許是明白了陳驀話中的深意,侯成眼中浮現出一抹愧疚,壓低聲音說道,“呂布無情無義,我已棄之改投曹公,陳驀,念在你我當初同僚一場,速速退去,我不追趕!”說著,他別過頭去,不敢與陳驀對視。
“你這家伙……”陳驀眼中隱隱露出幾分怒色,在環視了一眼左右,忽然一勒馬韁,棄了侯成,硬是殺出一條通向轅門的血路。
侯成一見,在眼中閃過一陣掙扎之色后,忽然抬手一指陳驀,高聲喝道,“速殺此人,休要叫其至轅門!”
一聲令下,侯成麾下曲部士卒并眾多曹軍士卒一擁而上,數量之多,如蝗般將陳驀圍住,揮舞刀劍長槍殺向陳驀。
“該死!”陳驀暗罵一句,奮力殺向曹軍轅門,殺著殺著,他一抬手,忽然望見成廉、魏續二人,見此,陳驀當即大聲喊道,“成廉、魏續,速來援我,侯成已投曹操……”正說著,陳驀面色一滯,因為他瞧見成廉、魏續二人竟提著手中兵器朝著自己殺來。
“鏘鏘!鏘!”
連續擋下了成廉、魏續攻勢,陳驀心中倍感驚愕,驚聲說道,“你……你二人莫不是也投了曹操?”
只見成廉、魏續二人臉上露出幾分愧色,不做答復,待后面侯成趕到,三人圍住陳驀,一番亂戰。
要知道,即便陳驀眼下已擁有著接近萬人敵的實力,但也架不住侯成等三人的圍攻啊,畢竟這三人都是尋常將領,而是呂布麾下大將,他們的實力即便比較陳驀亦相差不遠,陳驀何以能以一敵三?
撇頭避開侯成刺向自己面門的一槍,陳驀眼角的余光又瞥見魏續揮著大刀殺來,當即右手提槍一刺,勉強逼退魏續,還未等他喘口氣,成廉手中的大刀卻又臨近了他的腰間。
“鏘!”
千鈞一發之際,陳驀松開了握著馬韁的左手,從腰間的劍套中抽出了半截短劍,硬生生擋下了成廉那一刀。
“該死的!”眼瞅著四周的曹軍與他三人麾下曲部士卒一擁而上,拿著手中兵器朝著自己胡亂揮舞,陳驀眼中閃過一絲殺意,深深吸了口中,微微傾斜身軀。
“這是……”感受到陳驀手中一槍一劍上的戾氣越來越濃重,三人對視一眼,均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駭之色。
當即,三人一撥馬頭,撤了出來,皺眉望著被如潮水般士卒圍住的陳驀,微微瞇了瞇雙目。
一時間,陳驀四周戾氣大作,一道道月牙形的氣斬驟然朝著四周迸射,竟有百道之多,伴隨著一陣陣慘叫,陳驀周身五、六丈之內士卒如同薄紙一般被撕裂,但見鮮血四濺,滿地都是殘肢斷臂,以至于他周身數丈內,竟再無一名活口。
毋庸置疑,這是呂布的招式,是陳驀當年學自于呂布,隨后又私下傳授給張遼叫他保命的禁忌招數,說句話說,既然張遼會,陳驀沒道理不會,只不過是礙于此招不分敵我,是故陳驀以往不曾施展一次,而眼下,陳驀孤身一人,身旁盡是敵軍,這一招便有了用武之地。
在眾多士卒面露的驚駭目光下,滿身污血的陳驀回頭望了一眼侯成,其眼中殺意,竟唬地三人惶惶退了半步。
趁此機會,陳驀一夾馬腹,揚長而去。
望著陳驀遠處的背影,三人面面相覷,其中,成廉喃喃說道,“這小子,比起當初在長安強了何止數籌……”
“唔,”魏續微微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合我三人之力,竟也攔不下這家伙……當初聽說這家伙在下蔡孤身殺入袁術軍中,挾持袁術逼迫其退軍,我還道此事荒誕,今日一見……”說著,他轉頭望向侯成,問道,“那陳驀此去,必定是為援呂布而去,如何是好?”
只見侯成皺了皺眉,隨即抬起頭來,望了一眼四周,沉聲說道,“只要殺盡呂布并曹性麾下兵馬,單呂布、曹性、陳驀區區三人,豈能逃得過曹公十余萬兵馬?要知道……此地已成鐵桶般圍定!”
或許是想到了什么,成廉、魏續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唔!”
且不說三人臨陣倒戈,且說陳驀浴血奮戰,硬是殺出一條通向轅門的血路。
等他殺到曹軍大營轅門一瞧,果不其然,呂布與曹性正被無數弓弩手四面圍定,難以脫身。
陳驀皺了皺眉,當即揮舞著手中長槍殺入亂軍之中,一時間,如猛虎入群羊,曹軍士卒根本難以阻擋,更別說那些曹軍士卒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為圍在當中的呂布、曹性等人身上,哪里料得到背后竟然殺出陳驀來,是故,被陳驀輕易撕開一角,策馬殺出了陣中。
“溫侯!”陳驀高喊一聲。
而此時,呂布正與一名身披戰甲、雙手各持一桿短槍的曹將廝殺,聽聞呼喊,回頭望來,眼中露出了幾分詫異,或許,連呂布也沒有想到陳驀竟然會前來相助吧,而在他身旁不遠處的曹性,卻是露出了幾分久違的笑意。
一槍逼退了與自己交手的那員曹將,呂布瞥了一眼陳驀,即便是心中有些感動,口中仍淡淡說道,“你怎么來了?”
陳驀也不回答,策馬至呂布身旁,低聲說道,“侯成、魏續、成廉三人已投曹操,眼下他三人正聯合曹軍殺你麾下將士,速退!”
只見呂布瞥了一眼陳驀,隨即轉頭望向對面的幾員曹將,沒好氣地低聲說道,“要能退本侯早退了,還用得著你來提醒?”
陳驀聞言愣了愣,轉頭望去,卻見對面不遠處策馬立著數員曹軍將領,其中有一人便是方才與呂布交手十余回合未曾落于下風的曹軍大將,夏侯惇。
“你就是陳驀、陳奮威?”望著陳驀皺了皺眉,夏侯惇將手中兩桿短槍的槍尾合到一處,隨即雙手一擰,合成了一桿足足有一丈五左右的雙尖長槍,單手提著。
“足下何人?”
“夏侯元讓!”
陳驀心中微驚,其實夏侯惇的威名,他當初早在陳留養傷時便耳聞目濡,據說此人槍術不下于其先祖、也就是數百年前高祖劉邦麾下大將夏侯嬰,是故被稱為,深得曹操信任與賞識。
而其族弟夏侯淵,也就是方才與曹性交手的曹將,雖在武藝上不及其兄夏侯惇,但是統帥兵馬卻在兄長之上,更善于長途突襲,素有的美譽,行軍速度甚至比陳驀的黑狼騎還要快。
夏侯惇、夏侯淵,還有……
陳驀抬頭望了一眼,卻望見陣角處還立著幾員隱隱有威壓氣魄傳來的曹將,不出意外,曹操顯然是想沿用當初在兗州擊退呂布的戰術車輪戰來對付呂布。
不妙啊……
感受著那幾員曹將望向自己的灼熱目光,陳驀心中暗暗苦笑。
而與此同時,在泗水上游……
郝萌正驚愕地望著自己的左手,隨即抬起頭,望著與自己對峙的張遼身上隱隱浮現出的那一頭虎形妖獸,喃喃說道,“怎么會,我明明已……怎么會?”
似乎是注意到郝萌臉上的驚愕之色,張遼淡淡一笑,低聲說道,“郝將軍的命魂,其能力相比是照搬照抄對方的命魂能力吧,只要觸碰到對方……”
“你……”郝萌面色微微一變。
“看來是了,”望了一眼郝萌臉上變換的神色,張遼淡淡一笑,搖頭說道,“不過這對我張遼不起作用!”說著,他頓了頓,用略帶惆悵的口吻喃喃說道,“我的命魂不像驀哥、溫侯那樣具有強大的力量,在我看來,它很弱,弱地不像話!不過呢,它卻有一種可以鎮壓邪氣的能力,足夠震懾所有范圍內的武人命魂,使其無從施展!——郝萌,我張遼的命魂,是你的克星啊!不……應該說是天下所有妖獸命魂的克星,要擊敗我張遼,唯有憑你手中真刀真槍!”
“……”郝萌面如土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