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三月二十七日,白馬渡口曹營--
因為曹仁在誘敵的時候被顏良打至重傷,是故陳驀這位先鋒大將暫時接手了白馬渡口的守備事宜。
差不多晌午時分的時候,陳驀從曹仁的帥帳走了出來,心中默默記著曹仁方才的囑咐,比如說,時刻關注河對岸袁軍的動靜,每過一個時辰便派人分別望白馬上游、下游等地巡查,以防袁軍趁機從上下游偷渡過河,再者鞏固白馬渡口的防線,多置拒馬之類的防備之物,不得不說,曹仁不愧是曹操麾下最擅率軍作戰的統帥,心思縝密、巨細無遺,怪不得曹操將白馬這個前線最重要的據點托付給了他。
不過話說回來,從曹仁的帥帳走出來時,陳驀不禁有些感嘆武人命魂的玄妙,尤其是當他回憶起榻上曹仁滿身的繃帶,不由他不心生感慨。
顏良的能力,多半應該是類似次聲波的招式吧,能夠直接對人體造成嚴重的傷害,輕則叫人頭暈目眩,重則甚至能置人于死地,再加上顏良本身就不弱的實力,真不愧其河北四庭柱之一的稱號,只可惜……
貪狼的瞬間爆發速度要遠遠超過次聲波在空氣下的傳播速度……
還真冤啊,那顏良……
竟然撞見自己……
回想起自己幾乎在一個照面的功夫便擊殺了袁紹麾下四員上將之一的顏良,而曹仁卻被顏良打至險些性命垂危,陳驀就不禁有些飄飄然。
也難怪,畢竟是秒殺嘛,更何況對手是萬人敵階的猛將,如此輕易被自己拿下,就連陳驀自己也沒想到。
但是話說回來,其實陳驀也很清楚,那僅僅只是因為命魂上的克制,畢竟按真實的實力來說,顏良的命魂能力也幾乎可以說是冠絕天下,想想就能清楚這家伙的招數是多么的詭異,令人防不勝防。
曹仁的命魂被顏良的命魂完克,而顏良的命魂又被自己的命魂完克……
在此之前,陳驀從來沒有想到命魂上克制竟然能令武將在交手時產生如此巨大的差異,顏良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重傷了最善于防守的曹仁,而自己更是一招得手,斬顏良于馬下,照這樣看來,或許在這個天下的某處,也存在著能夠克制與的命魂吧……
“呼!”
長長吐了口氣,陳驀仰頭望著天空。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也像顏良一樣,遇到被完克的命魂,那會是怎么一種局面呢?
多半會像在自己面前的顏良那樣無力吧……
“唉!”
長長嘆了口氣,陳驀返身走向了自己的營帳,畢竟在他看來,河對岸的顏良部昨日才折損了其軍中上將,因此,這幾日來多半不會對白馬造成太大威脅,群龍無首的殘余袁術軍,應該會等袁紹親率大軍抵達,隨后再大軍強渡黃河、猛攻白馬吧。
不得不說,陳驀的考慮并沒有錯,畢竟,雖然古時也有過的先例,但是在一支軍隊陣亡上將的情況下,還是很難再有所作為的,要知道主將一支軍隊的靈魂所在,一旦主將陣亡,勢必會給麾下的士卒造成無法磨滅的驚恐,以至于軍心動蕩,甚至會因而潰不成軍。
但是陳驀唯一沒有預料的事,就在他仰頭觀望天空、胡思亂想之余,在黃河北岸,有一小波人馬進入了袁營……
“唉!”
黃河對岸顏良軍營中,謀士逢紀對著行軍圖長長嘆了口氣。
“不幸被我料中,顏將軍啊顏將軍,在下已幾次提醒于你,奈何你……唉,這叫我如何向主公交代!”
不得不說,此刻的逢紀,頗有些萬念俱灰的意思。
畢竟在戰前,當顏良站出來爭搶先鋒之位時,袁紹麾下四大智囊當中,沮授、田豐都表示不看好顏良,他們更傾向于叫袁紹將先鋒的重任交給同為河北四庭柱之一的高覽,而不是顏良、文丑等輩,畢竟高覽雖然在個人的實力上相對較弱,但是比起行軍打仗,絕對是顏良、文丑難望其項背的杰出統帥,其能力,相當于曹操麾下的曹仁。
但是在那個時候,因為素來與沮授、田豐不合,逢紀與郭圖向袁紹表示了支持顏良的意見,甚至于,為了應備不測,逢紀更是親自作為參軍與顏良一同來到此地,強攻曹仁所在白馬曹營。
不得不說,前幾日的戰況相對較為輝煌,雖說付出了眾多的士卒作為代價,但是顏良幾次都攻上了黃河對岸,對白馬曹營造成了嚴重威脅,要不是逢紀顧慮顏良過于孤軍深入,故而鳴金叫顏良撤軍,或許能攻下白馬曹營。
是自己高估了曹仁么?
還是說低估了他?
逢紀倍感頭疼地揉了揉額頭。
說實話,對于曹軍暗伏一軍在外,驟然對橋口發難、隔斷顏良退路一事,逢紀早有預料,并且,他也幾次提醒過顏良,但是……
曹仁“醒悟”地實在是太晚了,晚到顏良已完全不當回事,倘若此事發生了前幾日,或許顏良會暗中注意,但是在連續幾日穩穩壓制曹仁、甚至有一日險些攻破曹營的情況下,已經習慣了曹仁布局的顏良,他哪里還會注意到這等殺機?
不得不說,作為謀士,逢紀在洞察先機這方面做得實在到位,遺憾的是,他稍稍高估了曹仁,高估了曹仁在面臨這種惡劣局勢下的冷靜心,或許就就是所謂的,驚駭于顏良之勇的曹仁,將自己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如何抵擋顏良之上,以至于無法做出像司馬懿那樣冷靜的判斷。
當然了,話說回來,倘若沒有陳驀及時來援,即便曹仁隔斷了顏良的去路,恐怕也難以一舉將其擊殺,正應了陳驀的那句話,顏良的運氣,實在太背了……
而就在逢紀滿臉愁容地思考如何向自家主公袁紹交代時,突然帳墓一撩,有一人走了進來,驚訝說道,“怎么回事?營中何以哀嘆連連?”
正處在自己思緒之中的逢紀聞言一驚,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卻見從帳口走入一人,八尺身高、身陪皮質掛甲,五官端正、目似虎狼,隱隱有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但奇怪的是,此人明明如此深具氣勢,但是在他開口之前,逢紀卻絲毫未曾察覺。
“張……張儁乂?”在微微愣了愣之后,逢紀不禁露出幾分驚色,驚訝說道,“張將軍何時抵達此地?”
來人,竟然是袁紹帳下四大上將之一,與顏良同稱河北四庭柱的猛將,張頜、張儁乂。
“就在方才,到營不過半柱香,”張頜聞言抬手指了指身后,輕笑說道,“聽聞先生所發戰報,見顏良久攻白馬不下,是故主公派我前來相助……”說著,他皺眉望了望帳內,疑惑問道,“顏良呢?”
話音剛落,就聽逢紀長嘆一聲,頓足說道,“唉,張將軍若是早來一日便好,顏將軍他……他……”說著,他嘆了口氣,將昨日之事悉數告知張頜,聽地張頜凝眉驚駭不已。
“什么?顏……顏良被殺了?”愕然地望著逢紀,張頜簡直難以置信,畢竟顏良是河北四庭柱之首,其實力,就連張頜也不敢說能穩勝,但是沒有想到,僅僅才踏出河北一步,顏良卻已慘遭殺害。
嘆了口氣,逢紀無言地點了點頭。
張頜皺了皺眉,在帳內踱了幾步后,忽然問道,“何人?何人擊殺顏良?——難道是曹仁、曹子孝?”
逢紀聽聞搖了搖頭,沉思說道,“恐怕并非曹子孝!——倘若他有這般實力,前些日子便不會被顏將軍逼地那般緊迫……”
“先生的意思是……”仿佛明白了什么,張頜抬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是曹操派來的援軍么?不過,聽聞曹孟德將麾下第一猛將夏侯元讓派往了東阿,以抵御文丑……曹營之中,還有能勝過顏良的猛將么?”
“這個……因為浮橋被毀,渡河的近萬士卒都被曹軍殺盡,余者逼下黃河,全軍覆沒,無人存活,是故,在下也不得而知……”說著,逢紀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說道,“不過據尚未渡河的士卒言道,待顏將軍殺向曹營之后,從旁邊的林中驟然殺出一支騎兵,全軍黑甲,看旗號,好似是一頭黑狼……”
“黑狼?”張頜愣了愣,皺眉在帳內多了幾步,一臉若有所思。
見此,逢紀好奇問道,“張將軍莫非知曉?”
只見張頜露出一副猶豫之色,喃喃說道,“好似哪里聽說過……”
“哦,對了,”好似又想到了什么,逢紀正色補充道,“據士卒言道,此軍主將端地勇武非常,輕而易舉便將守在口橋的孟岱、鄧升二將斬殺……”
“孟岱、鄧升?”張頜眼中隱約露出幾分不以為意的神色。
或許是注意到了張頜的眼神,逢紀沉聲提醒道,“一個照面……”
“……”聽聞逢紀此言,方才還一臉不以為意表情的張頜,不由露出了驚訝的神色,驚聲問道,“一個照面?”
“唔!”逢紀重重點了點頭。
“有意思……”輕笑一聲,張頜臉上露出幾分興趣之色,喃喃說道,“真是想不到,曹操麾下竟然還有此等人物……呵,既然如此,今夜我去曹營探個究竟!”
逢紀聞言一愣,張張嘴仿佛要說些什么,但是望了一眼張頜后,繼而閉上了嘴,畢竟,張頜并不是顏良那等莽夫,根本不需要他多加提醒,反過來說,有關于張頜的一些傳聞,更讓逢紀對他充滿信心。
“將軍獨自去么?”
只見張頜輕笑一聲,滿具信心地說道,“這種事,我一個人就足夠了,人多了,反而不好!——倘若順利的話,順便將白馬曹營內的糧草一把火燒了吧,搓搓曹軍銳氣!”
或許是注意到了張頜話中的自信口吻,逢紀輕吐一口氣,拱手說道,“如此,在下唯有恭祝將軍馬到功成了!”
“呵!——借先生吉言!”
--當日深夜,白馬渡口曹營--
此刻的陳驀還尚不知曉張頜正準備孤身刺探曹營,結束了一日軍營日常的他,正與司馬懿在帳內弈棋。
不得不說,在賢妻唐馨兒的熏陶下,陳驀的棋藝已大有長進,唯一遺憾的是,此刻坐在他對面充當對手的,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聰慧之士,是故……
“好了……八戰皆勝!”
當司馬懿將手中的棋子落于棋盤時,這一場棋藝上的較量便已經結束了,以司馬懿壓倒性的優勢而告終。
說實話,陳驀本身對于弈棋并不怎么感興趣,無非是見營中枯悶,借此打發時間罷了,但是連連八局都被司馬懿贏地不成人形,即便是陳驀,也不禁有些郁悶,更讓他不爽的是,那司馬懿在弈棋期間頻繁變化坐姿,最后竟然是半躺在榻上,并且到后幾局時哈欠連連,一臉昏昏欲睡的模樣,明顯是心思不在此處。
但是結果,陳驀卻見這樣狀態下的司馬懿都贏不了,這實在是……
是可忍孰不可忍!
“再來一盤吧,仲達!”
“還來?”半躺在榻上,司馬懿用手支撐下巴,擺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樣。
“最后一盤……”
望著陳驀認真的表情,司馬懿苦笑著搖搖頭,揶揄說道,“三局兩勝之后,是五局三勝,然后是七局四勝,接著是九局五勝……我都記不清希聲你說了多少次了……”
“少廢話!”陳驀的臉上很罕見地露出了尷尬的神色,故作惡狠狠地說道,“還有,你給我坐直了,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樣很讓我分心么?——憑什么一邊打哈欠都能贏我?!”
“那是小可天生聰慧超群唄,這種感受,希聲你是很難明白的了……”司馬懿笑嘻嘻地說道。
“少廢話,坐直了!——莫要叫我分心!”
“是是是,陳大將軍!”無可奈何地應了一聲,司馬懿勉為其難地坐直了身子,伸手取過一子,落于棋盤,隨即好似想到了什么,漫不經心地說道,“你那位紅顏知己,眼下還在濮陽吧?”
話音剛落,只見陳驀落子的右手一頓,有些不渝地說道,“你提她做什么!”
“我覺得吧,夫妻豈有隔夜之仇……沒想過和好么?”
“嘁!——仲達你糊涂了吧?荊拙你不是見過么?”
“見是見過啊,不過我覺得吧,在默契上,那位也不遜你府上美嬌娘……”
“默契?嘿!——她要是和我有默契,就不會我前腳離開許都,后腳便將盧植、皇甫嵩、朱儁等人陷害……”
“呵,”司馬懿聞言一笑,輕聲說道,“我倒是覺得,正因為那位清楚你的為人,是故才會趁你不在將那些以往的仇敵鏟除……別和我說什么既往不咎,難道你真的不恨盧植、皇甫嵩、朱儁等人么?尤其是皇甫嵩與朱儁……”
不經意地,陳驀手上動作一頓,在沉寂了片刻后,將手中的棋子落于棋盤。
“我說中的吧?”司馬懿輕笑一聲,撇嘴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甲子年黃巾眾多渠帥中,你最敬重波才,但是,皇甫嵩與朱儁卻逼死了此人,難道你就沒想過要殺皇甫嵩與朱儁替波才報仇?一次也沒有?”
“……”陳驀默然不語,畢竟,司馬懿說的都是事實。
不得不說,波才是對陳驀影響最深的人,而這份影響的根源在于,當初是陳驀親手了結了痛苦茍且的波才,再者,波才臨死前那不甘的表情,亦給陳驀留下了太深刻的感觸。
波才,他原可以攻克長社的,但是因為張寶的愚昧,皇甫嵩與朱儁的逼迫,致死這位黃巾中難得的帥才郁郁而終,甚至最終連自我了斷都辦不到,還要假借陳驀之手,誰能體會到波才當時的屈辱與憤恨。
“想過……”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后,陳驀長長嘆了口氣,低聲說道,“無論是當初在長安,還是前些日子在許田,但是……”
“下不了手么?”
“或許吧,看著當初名揚于天下的三位中郎將如今卻像階下囚般,向我這個賊寇提出懇求,我就……總之,已經錯過了殺他們的時機……”
“時機?”司馬懿愣了愣,繼而頓時明白過來,輕笑說道,“你是想在戰場上堂堂正正地擊殺他們吧?在千軍萬馬之中?”
“大概吧……倘若是兩軍交戰,我定會殺皇甫嵩與朱儁,算是替波帥報仇,但是,在許田時的皇甫嵩與朱儁,在我眼里只不過是兩個遲暮老頭,再無當日統帥千軍萬馬的雄風,這樣的他們,就算是波帥,也會不屑于動手吧……”
“希聲,有些時候,你太耿直了,”司馬懿微微搖了搖頭,隨即輕笑說道,“不過嘛,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懿才很看好你,并不是所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比如,那張素素就做不到……”
“不要再提她了好么?”陳驀頗有些心煩地皺了皺眉,隨即望了一眼司馬懿,沒好氣說道,“喂,你是不是故意叫我分心啊?——太卑鄙了吧?”
“嘁!——被看穿了呢!”只見司馬懿故意裝出一副被識破的模樣,一臉驚訝地撇了撇嘴。
而就在兩人談笑之余,誰也沒有發現,本來立在帳外值夜的四名黑狼騎將士,早已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
只見在營內昏暗的篝火下,隱隱有一個黑影將幾具仿佛尸體一樣的東西輕輕拖入了黑暗的角落,隨即來到帳口,輕輕撩起帳幕,望了一眼帳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