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丫鬟婆子低著頭不吭聲。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見到葉知秋他們進來,急忙都跪下了。
碧巧忙問道:“怎么了?罵什么呢?”
邀月氣得高高的胸脯不停起伏,指著眾仆從道:“這幫不要臉的,風還沒刮起來呢,便要把家什都轉出去,找我準假。還有沒有良心!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全都攆出去,找些忠心的來,免得有了三災八難的,全都當縮頭烏龜!”
葉知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嘆了口氣,道:“趨吉避災,人之常情,他們要走,便由得他們吧!”
一個老婆子跪趴兩步上來,磕頭道:“少爺,不是我們要走,只是把一些平素攢下來的貼己轉出去,免得到時候抄家……,呸呸!打你這張烏鴉嘴!”自己說著,打了臉頰兩下,這才接著說道:“只是怕到時候有什么閃失,家里人還指望我們在府上掙點錢養家糊口呢,體己轉出去了,我們自然是要守在府上的,老太爺、老爺、太太、奶奶,還有少爺小姐,對我們都當親人一般,我們哪有那黑心,在這當口走人啊,實在是不得已,還請少爺恩準啊。”
她這么一說,一眾仆從都跟著附和,磕頭咚咚的。
邀月怒道:“不行!太太都沒把細軟轉出去,你們憑什么轉出去?太太都不怕,你們怕什么?真要是這天塌下來了,我卻也不阻攔你們,這天還沒塌呢,你們這算什么?存心動搖人心,自亂陣腳不是?”
那老婦苦著臉道:“姑娘,真要等到天塌下來,只怕就來不及了呀,老身在府上辛辛苦苦一輩子,就攢下來這點體己,還指望著養老的呢……”
“便是天塌下來,也沒你們什么事!抄也不會把你們的家資抄走,你們瞎操什么心!”
旁邊一個婆子嘟噥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城門失火還殃及池魚哩……”
“你們……”
“好了!”葉知秋一擺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愛咋地咋地!由他們去吧!”
“多謝少爺恩典!”一眾人磕頭咚咚,爬起來,各自跑回屋里收拾細軟去了。
邀月跺腳道:“少爺,你這是,唉!”
碧巧向著葉知秋說話,道:“大爺二爺他們園子也都忙著往外轉東西呢,也不是咱們一個園子,只是太太一直不愿意,方才少爺去說了,太太也還是不肯。唉!”
邀月哼了一聲,道:“不能任由這幫奴才胡來,別乘火打劫了,我得到門口盯著,不許他們亂拿。”說罷,急匆匆跑到跨院門口,兩手叉腰守著。
葉知秋走回房里,在大堂椅子上坐下,碧巧站在他身邊,兩人誰也不言語。半晌,葉知秋才道:“文硯呢?在不在?”
“不定在收拾東西呢。”
“那算了……”
剛說到這,便聽到廊下有人跑了進來:“爺,您叫我?”正是貼身小廝文硯。
葉知秋奇道:“人人都在收拾東西轉出府去,你怎么不去忙?”
文硯澀澀弟笑了笑,道:“我不轉。”
“為啥?”
“生死有命,幾兩破銀子,值不當的,府上老爺太太少爺待小的跟自家人一樣,小的自也是當作孫家人,那便是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葉知秋想不到這十一二歲的小家伙,居然能說出這等話來,站起身,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當真是疾風知勁草,好樣的!”
“多謝少爺夸獎。”
“你現在去老太爺園子那等著,老太爺一回來,立即就來回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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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用和與兩個兒子一個長孫四人站在皇宮門口,眼看著眾位翰林醫官一個個低著頭面色漠然從身邊從過,很快就消失在了遠處,不禁長嘆一聲。
身后有人冷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孫用和轉身瞧去,卻正是這一場大難的挑起者高保衡!
高保衡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了捋下巴黑黝黝的胡須,面頰上有幾分得意,緩步走了過來,道:“孫老太醫,高某勸你,還是認罪服法吧,免得費事。”
孫用和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高保衡道:“今日論辯,結論已經昭然若揭,難道孫老太醫一定要不見棺材不掉淚?”
孫奇怒道:“姓高的,你不要得意的太早!”
“我自然要得意!我能為三位皇子申冤雪恨,告慰他們在天之靈。自然是要高興的。”
“什么申冤雪恨?”孫兆也怒道:“你是說家父謀害三位皇子?你這是血口噴人!”
高保衡冷笑:“是不是血口噴人由不得你我,那得由事實來定,用方有誤,誤失人命,若是布衣百姓,那也就罷了,可偏偏是三位皇子,那可是十惡重罪。勸你還是回家安頓安頓,準備料理后事吧!哈哈哈……”說罷,揚長而去。
孫用和站在那里,一陣風吹過,頭上長翼烏紗帽竟然被吹掉了,一路滾了出去。孫永軒急忙追上去揀起來,連吹代拍,拿了回來,躬身兩手遞給爺爺孫用和。孫用和沒有接,站在那里,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頭上的銀發也散亂了,絲絲的飄著。
旁邊孫奇從兒子手里接過烏紗帽,拍了拍,端端正正給父親戴上。
孫用和這才如夢方醒,一言不發,大步流星往前走,來到停放車轎的地方,鉆進了官轎。孫奇和孫兆也分別進了自己的官轎,孫永軒則上了馬,吩咐起轎,一眾人忽悠著離開了皇城。
回到孫府,望見的景象讓他們簡直目瞪口呆,只見滿院子的人都扛著包袱抬著箱子,忙忙碌碌進進出出的。
孫用和長嘆一聲,把轎簾放了下來,眼不見心不煩。孫奇卻是怒了,吩咐停轎,下來指著那些奴仆喝道:“你們這是做什么?東西抬到哪里去?”
奴仆趕緊放下東西,躬身答道:“是大太太吩咐的,把這些送到大太太娘家存放,以免將來被抄家抄走……”
“放屁!”孫奇氣得全身發抖:“誰告訴你們要抄家?誰說的?”
“是……,是二太太說的。府上都在轉東西呢……”
孫奇猛轉身,瞧著孫兆。孫兆正挑著門簾往外瞧,他昨晚上跟自己妻子說了,叮囑她不要告訴別人,自己個悄悄把東西轉出去就行了,不料還是走漏了消息,全府上下都知道了,不禁臉上變色,瞪眼道:“胡說!誰說是二太太說的?嗯?”
那仆從嚇得趕緊閉嘴,低著頭。
孫用和在轎子里說了句:“走吧!”他的轎子忽悠著進了院門。孫奇指著那些奴仆道:“立即把東西給我抬回去!誰再敢把東西拿走,不管是誰,不管是哪個園子的人,通通亂棍打死!”
一眾仆從急忙答應著,慌亂地把東西往回搬。
孫奇他們轎子跟著孫用和來到正堂,這是孫用和的住處。孫用和下了轎,也不看他們,只是低著頭邁步進去,過了穿堂,一直來到正屋大堂,在椅子上坐下。
孫奇、孫兆和孫永軒三人跟了進來,在兩廂站立,也低著頭,誰也不說話。
老管家李有才親自泡了茶端上來,放在孫用和身邊,望著站著的三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端茶。
孫用和仿佛這時候才發現他們三個在屋里一樣,道:“坐吧,都坐吧!”
三人這才在兩邊椅子上坐下。
孫用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今日聽審,你們覺得咱們勝算幾成?”
孫奇欠身道:“父親用方一直非常謹慎,三位皇子的處方,并無明顯不妥之處,應該抓不到咱們什么把柄的。”
孫兆也勉強笑著符合。
孫用和目光落到了長孫孫永軒身上:“你的看法呢?”
孫永軒沉吟片刻,起身躬身道:“孫兒以為,今日之事,不容樂觀,大皇子和二皇子的處方審慎嚴密,醫官都沒有提什么不同意見,所以倒也無妨,只是二皇子的處方,爭議很大,孫兒冷眼旁觀,見那姓高的一番言論,引得不少醫官點頭,只怕頗覺值得商榷。所以,我們還是應當重點研討這二皇子的方子,想好完全對策,明日才好應對啊。”
孫用和緩緩點頭:“是啊,以你之見,這方子,可有不妥之處?”
孫永軒急忙躬身道:“爺爺、伯父和師父在上,孫兒不敢擅言評判。”
“叫你一起去,便是因為你是孫輩里醫道最深,人也沉穩,處事冷靜,善于觀察,現在已經到了生死關頭,若是被人抓到了把柄,那可就一敗涂地了!”
孫奇瞧了兒子一眼,道:“老太爺讓你說,你就說吧!”
“是!”孫永軒輕咳一聲,道:“圍繞二皇子的診治,爭議其一者,辯證。爺爺最初辯二皇子的病為風寒表證。對此,孫兒冷眼旁觀,沒有什么爭議,只是后面突然出現壞證,而對壞證的辯證,爺爺辯證為類似陽明腑實證。究竟是什么病癥,只怕就是爭議的關鍵,我瞧不少醫官都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其次,是用方,爺爺用方是否妥當對證,肯定又是爭議焦點,孫兒聽今日爺爺闡述用方思路,覺得很是對癥,但是,冷眼觀瞧高保衡,似乎已經找到了爺爺方中的破綻,這個破綻,也不用多想,自然就是方的來處,——這方是爺爺的經驗方,而不是經方,能否將經驗方直接用在皇子身上,只怕便是爭議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