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聽了,皺了皺眉頭,道:“你女兒得的是肺癰?”
“是啊。”廚娘道。
“你給她吃了兩只藥膳滋補老母雞了?”
“嗯。”
“她覺得如何?”
廚娘嘆了口氣,哽咽著道:“不好,還是原先那樣病怏怏,還老說口渴,心煩。”
葉知秋苦笑:“你不知病情就胡亂用補,還能不出岔子?多虧今兒個遇到我,要是再這樣亂補下去,你閨女只怕會給你補出大病來的!”
“不會吧?”廚娘嚇了一跳,緊張地望著葉知秋,“是二少爺給的方子啊!”
葉知秋眼前浮現出二哥孫永轅那陰冷的目光,搖搖頭:“你不用這樣給你女兒補了,會適得其反的!”
廚娘眼珠轉了幾轉,磕頭道:“少爺,您是怕我再拿廚房的母雞燉給閨女吃,才這樣說的吧?少爺,我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這三只母雞的錢,還有紅棗的錢,我會用以后的月錢扣還的。”
葉知秋苦笑:“我不是在乎這幾只雞,你閨女吃了兩只了,一點用處都沒有,反而新增了口渴心煩,那是津液大傷之故!算了,你要是不信,就接著給你閨女這樣補好了,到時候她出了大毛病,別說我沒提醒你!”
廚娘見他說的真切,這才有些緊張起來,道:“都是病后老母雞滋補最好,為啥不能補呢?少爺,你行行好,給我說說,我也知道個端倪,才知道該咋辦啊。”
葉知秋道:“好,我告訴你……,你先起來!”
廚娘趕緊跪趴出來,哈著腰望著他。
“你閨女得的是肺癰,肺癰是溫病,溫邪最傷人體津液,你閨女雖然病好了,卻已經是津液大傷。而當歸、人參、黃芪都是甘、溫之品,老母雞也是熱性的,你閨女是熱病,你還給她熱補,你這不是火上澆油嗎?所以你閨女吃了病體不見好轉,反而增加了口渴、心煩,津液進一步受損,能不口渴嗎?熱擾心神,能不心煩嗎?所以,生病了食補是應該的,但是也得根據病情來選擇補品,不然,只怕會適得其反!”
廚娘聽的呆了,傻傻地站著,半晌,咕咚一聲跪在地上,道:“這,這是二少爺給的滋補方子啊,他,他這不是害我嗎?”
“他未必是存心的,可能忙起來忽視了這一點。”這個理由葉知秋自己都不相信,因為廚娘的女兒的病就是孫永轅看的,他自然知道是熱病,還給她熱補的滋補方子,只能說明一點,那就是他對溫病還缺乏了解。
連孫用和、林億這樣的堂堂太醫都不了解溫病,更何況一個小郎中呢。
廚娘急了,道:“那,少爺,你能不能重新開個方子,給我閨女好好補補身子?”
葉知秋道:“聽你剛才說的情況,你閨女只怕不是食療能解決問題的,還得吃藥才行。”
“那你給開副藥吧。多謝你了少爺!”
葉知秋哭笑不得,瞧了碧巧一眼。
碧巧不懂醫,但是知道她的這位爺被人叫做傻瓜蛋,在學堂里經常挨戒尺打手板心的,在醫館也只是揀藥的伙計,還沒有權利看病下方的。便道:“你還是明兒個找少爺看吧,少爺累了一天了,吃了東西要趕緊歇息呢。”
廚娘忙道:“那正好,反正這鍋雞我閨女是吃不了的了,二爺就拿去吃吧,嘿嘿。”
葉知秋道:“你花了攢下來的月錢才買的這人參、當歸啥的,我吃了,那不是白白便宜了我嗎?嗯,這樣吧,我照價給你錢,你拿錢再去買藥給你閨女補。至于給你閨女看看病……,呃,行吧,我去看。”
廚娘大喜過望,想不到還有這樣的好事,少爺照著價給錢,那就可以有錢給閨女補身體了,而且,少爺還答應去給閨女看病,她不懂醫,不知道這位少爺能不能看病,反正孫家三位太醫呢,所謂虎父無犬子,再怎么著看病也不會差到哪里去,忙不迭的稱謝。
葉知秋出門的時候帶著錢袋的,回來還沒有換衣服,便從腰間解下來遞給碧巧,碧巧問了價格,取了銀子遞給廚娘,道:“這是人參等補品的錢,不過,你拿了廚房的母雞三只,這得從錢里扣,回頭我給帳房。”
廚娘連說應該,哽咽著,又是感激又是慚愧。
葉知秋擺擺手,道:“等會看完了我下個方子,不過,你先別著急著用,明兒個我去了師父他們,行的話你再照方抓藥給閨女吃。”
如何換成這之前,葉知秋是不敢給人看病的,今天在林億醫館學了診脈之后,又實踐了一番,心中有些底了,而這個病案二哥孫永轅已經看過,而且已經治療了,是肺癰。已經辯證清楚了,只是后面調理不當的問題,便躍躍欲試,到底還是擔心,便又補了一句要把方子給了師父看,確定可以之后再用。
這廚娘在孫家做事已經很多年了,家就安在孫家大宅院里。孫家宅院四周有一些附屬院落,便是給這些長年在孫家做事的仆從們居家用的,而住在這里的差不多全家都是孫家的仆從,有的是家生子,也就是老子娘都是孫家仆從,是主人家配的婚,生下的子女也自然成了孫家仆從。廚娘在內宅也有住處,便是為了方便隨時烹飪的,輪休的時候便可以回家了。其實家就在孫宅旁邊,隨叫隨到。
廚娘也不拿燉雞了,把火減小些,道:“這雞已經差不多了,少爺等會回來就可以吃了。”
說著話,三人出了廚房,拉上門,叫醒側門門房,打開了側門,出來便是個四合院,這里住著的都是服侍四爺的親信仆從的家。
廚娘領著他們來到一間廂房前,敲開門,是個老頭,見到他們,頗有幾分意外,趕緊的點頭哈腰陪笑往里讓。這老者是廚娘的丈夫,也是孫宅的仆從,負責馬廄養牲口的。碧巧道:“少爺聽說你們閨女病了,特來給她瞧病的,人呢?”
“里屋炕上躺著呢,四少爺,請進!”
葉知秋環視一眼屋里,只見陳設簡陋,倒收拾得挺干凈整潔的,跟著老者進到里屋,便看見一張土炕,躺著一個女子,十七八歲模樣,面容憔悴,枕上散著一頭干枯的頭發,穿著月白色的半舊中衣,身材纖瘦,正撐著兩手努力地往起坐。
碧巧忙過去按住她,道:“蘭草,你病著呢,快躺下,別起來,少爺給你瞧病來的。”
那女子名叫蘭草,是孫宅的粗使丫鬟,平素在外面打雜,沒在內宅服侍,所以葉知秋看著眼生。
廚娘把老漢拉到一邊,低聲道:“四少爺說了,閨女的病是熱病,那人參、當歸啥的加老母也是熱的,不能這樣補,越補越糟糕!我央求著四少爺來給閨女瞧瞧,重新開個方子。”
“哎喲,哪還有錢買補品啊!”
“四少說了,把那人參啥的照原價補給咱們!佛祖菩薩,四少可真是好心人!”
“我的娘,這可當真是……”老漢感激不盡,眼眶都紅了,瞧見葉知秋站在里屋四處觀瞧,趕緊的把披著的衣服摔倒一旁,忙不迭得端了一張凳子過來,用中衣袖子使勁在凳子上擦了擦,這才放在床邊,哈著腰陪笑:“四少爺,您請坐!”
葉知秋坐下瞧了她的臉色,問道:“感覺哪里不舒服?”
蘭草勉強一笑:“肚子脹痛,想吃東西又吃不下,還老反胃干嘔。”
葉知秋道:“二便呢?正常嗎?”
蘭草消瘦的臉頰微微泛起一抹紅暈,瞧了一眼旁邊的碧巧,才慢慢道:“不好,大便……,干得很,難下。小便,黃黃的,一點點。”
葉知秋道:“我給你把把脈。”
蘭草從被子里把手腕伸了出來,碧巧忙彎腰幫著把中衣袖口往上捋了捋,露出纖細的手腕。
葉知秋提腕診脈,感覺脈息細而數,細脈和數脈都還是比較容易判斷的,葉知秋又是剛剛學過,所以確定了。脈象判斷準了,心中大定,又道:“舌頭伸出來我瞧瞧。”
蘭草伸出舌頭,是干枯的,舌質紅,表面無苔。這幾個癥狀都還好判斷,葉知秋心中又是鎮定不少,沉吟思索脈象、舌象進一步證明是熱病未解,說明自己先前的判斷是對的。她先前是肺癰,所以這熱證應該是胃陰虛熱,而不是實熱,從她覺得餓卻不想吃東西,脈象舌象上都可以鑒別,加上前面已經有孫永轅的辯證肺癰為依據,應當可以斷定是胃陰虛證了。
葉知秋扭頭對老者道:“你女兒前面得的是肺癰,病雖然治好了,但后期調理沒有跟上,又誤服熱補,原病余熱加熱性補品的火邪耗傷了胃中陰津,胃失濡潤不和,所以才會出現饑而少食,干嘔,大便干結小便短赤和心煩等的熱象。證屬胃陰不足,必須滋陰養胃。就用益胃湯好了。不過我還不能先給你開方,明日我問了我師父,確定可以之后,再給你下方抓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