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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氏也不敢犯眾怒,何況那劉猴子說的也是,這些雇工都是良人的身份,哪能偷雞摸狗,壞了名聲可就因小失大了。
那還能有誰呢?她猛然想到被打到冷宮的三個小崽子,遂喝罵道:“日頭快西落了,還不去干活,杵在這作甚?”
“肚皮癟著呢,哪有力氣扛活?”眾人滿不在乎的憊懶道。
“活該窮一輩子的泥腳漢!”侯氏罵罵咧咧道:“緊去吃喝,緊去干活,不然午飯沒得吃!”
“十里八鄉找一找,沒人比陳娘子更拿人不當!”眾人抱怨著一哄而散:“干完這期,看誰還給你家扛活!”
“等著給我家干活的,從石灣村排到下里坡!”侯氏一邊嘴上不饒,一邊氣勢洶洶地向西北角的窩棚走去。
陳三郎早被侯氏吵醒,聽到有腳步聲,便知道她來搜查了。他低聲吩咐兩個弟弟,一定把嘴巴閉緊了。
剛給小六郎穿上衣裳,侯氏已經氣勢洶洶的推門進來,劈頭蓋臉就罵道:“說,是不是你們幾個小畜生,偷了老娘的雞!”
“小畜生罵誰呢?”陳三郎壓著怒氣,彎腰給小六郎穿上鞋。
“小畜生罵你呢!”侯氏說完就察覺吃了暗虧,一張涂了厚厚脂粉的鞋幫子臉,漲成了赤紅色的蝦爬子臉:“竟敢占老娘便宜!”她有一副比男子還高大的骨架,張牙舞爪撲上來,登時就嚇哭了小六郎。
“大娘娘為甚動手打人?”陳三郎抱著小六郎從她身邊閃過,退到門口道:“侄兒甚地方得罪你了?”
侯氏吃的是暗虧,有口難言,只好先興師問罪道:“說,把老娘的雞藏在哪兒了?”
“什么雞?”陳三郎一臉茫然道:“大娘娘的雞,怎么會跑到我們這里!”
“指定是你偷的!看我找到了,不把你這小賊送官!”侯氏便里里外外搜查起來,卻哪能找到根雞毛?但她看到房后的灶臺還有余燼,鍋里也煮過東西,便像是抓到鐵證道:“說,是不是把我雞煮了!”
“你且看看鍋里,可有半點油星?”陳三郎冷冷道。
他這一說提醒了侯氏,鍋是砌在灶上的,要想拿下來,除非拆了灶臺。所以要是煮過雞的話,肯定能找到油跡。但侯氏瞪大眼睛,鍋里鍋外尋遍了,也未找到一滴油星。不由狐疑道:“那你們生火作甚?”
“我昨天病的重,得喝熱水,大娘娘又不給飯吃,得給弟弟做飯。”陳三郎冷冷道:“我知道大娘娘嫌我們父子吃白飯、開銷大,早就有分家之念,是以處處不待見我父子。又趁著我父親在外游學之際,對我兄弟三人百般凌虐。”頓一下,他加重語氣道:“大娘娘何必如此,今年是大比之年,我父或可高中,到時候不知你們如何相見!”
他之所以借題發揮,首先自是為轉移侯氏的注意力,以免兩個孩子露出馬腳。同時也好教她有所收斂……
侯氏本就是欺他們人小不懂事,才會這般肆無忌憚,現在聽他說的頭頭是道,心中不由一驚,暗道:‘怎么猛得說出這樣的話來!難道這小孩竟能看穿老娘?!’
她的那點心思被陳三郎說中了。多少年來,因為自家男人不是讀書的料,公婆便把希望寄托在她小叔身上,言行間自然難免偏向小叔一家,器量偏狹的陳氏,一直心存不滿。
但那時公婆在堂,她也擔心小叔能真考成了官人,到時候還得多方仰仗,所以裝也得裝出一團和氣來。可這種扭曲讓她心里日積月累,堆滿了憤懣,終究是把小叔一家,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讓她幸災樂禍的是,小叔蹉跎十幾年,別說高中進士,就連解試也沒考過……這讓她篤定,小叔子跟自己老公,大哥別說二哥,都沒有做官的命。這樣一來,她再也無法容忍小叔一家五口吃閑飯,更不要說,還得負擔他們讀書的花銷了!
那么只能分家!她早就篤定這個想法,之所以一直拖到婆婆過世兩年多還沒分,不是狠不下心,而是不敢。她怕的是律法無情!
在大宋朝,家族分家不只是家事。
本朝多次旌表累世同居的大家族,倡導兄弟敦睦不分家。當然能真正做到這點的極少,但宋刑統還是明文規定:‘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孫別籍異財者,徒三年。諸居父母喪,生子及別籍異財者,徒一年。’‘別籍’,就是戶口單立。‘異財’是析分家產。
意思是,祖父母、父母在時,誰敢分家判三年,就算父母過世,也必須到服喪期滿以后才能分家,否則判一年……這是為了避免父母一過世,兄弟不顧著父母喪事,光顧爭家產的丑事發生。
大宋的律法,無論是制定條文還是執行方面,都堪稱歷代翹楚,幾乎把人性都鉆研透了。但條文是死的,人是活的,指望死的條文保護所有人,是不可能的。侯氏雖遲遲不敢分家,卻可以用長嫂的身份,肆意欺壓小叔一家,稍解心中多年的塊壘。
但她之前,充其量也只是不給小叔好臉色看,不給侄子新衣服穿、好東西吃,遠遠沒有現在這樣,把三個孩子往死路上逼……陳家也算大戶,這樣對自己的侄子,臉面上難看、名聲上難聽。
侯氏之所以突然變得如此狠毒,是因為今年三月,也就是本月,陳家服闋,合法分產的日子就要到了。她志在必得,要分得大部分家產,因此預先讓本家弟弟,先到縣衙去打點。
誰知她弟弟回來說,官府的書吏給了準話,這種事很棘手,因為大宋律例反對分家析產,認為這是破壞公序良俗的行為,故而先提出分家者,反而會少得家產。而且,因為孫子孫女對祖父母的財產也有繼承權,所以在析產時,官府會參照兩家的口數……兩家沒有在室女,清一色都是男丁,換言之,除了她這個媳婦之外,所有人都有繼承權……有繼承權的口數是三比五,她家依然處于劣勢。
而且本朝特殊的任官制度,使知縣大人不可能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壞了自己的官聲。所以要是靠官府來斷,她們家肯定要吃虧的。
侯氏徹底傻了眼,莫非要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弟弟告訴她,現在要么讓陳老二先提出分家,要么雙方私下達成協議,再到官府析產……只要大體上公平合理,知縣大人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這成了侯氏的救命稻草,她決意逼迫弟弟先提出分家,自然要變本加厲。恰好當時陳老二外出游學,她便開始百般虐待他的三個孩子……就是要讓陳老二一回來就覺悟,要么永遠在家看著孩子,要么立即分家。
要是不小心死了一個兩個,那正中她的下懷。這年代兒童的夭折率高的出奇,就算是富戶,生出十個孩子,能養大一半就是奇跡了。像她生了七個,就活了兩個,所以在她看來,夭折個把沒成年的孩子,實在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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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思陡然被個孩子道破,侯氏不禁一陣慌亂,口里喋喋不休的罵著什么‘撕爛你的嘴”之類,腳下卻開始往外挪,不想再面對那雙洞察人心的眼睛。
陳三郎暗暗松了口氣,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但侯氏哪能這么灰溜溜走了,她黑著臉,眼珠子咕嚕亂轉,希望能找個尋趁,壓一壓這小子的氣焰。
當她兇神般的目光,落在小六郎身上時,突然發現這小崽子往后側了側身,不由大喝一聲道:“你藏的什么!”說著劈手去抓小六郎的右手。
“你干什么!”陳三郎趕緊擋住小弟,無奈他自己才只十歲,哪有上輩子的力氣?被這兇悍的婆娘一撥,便打個了趔趄。雖然他很快站穩,但這一瞬間,小六郎被侯氏抓住了袖子。
“你放開他!”陳三郎使勁抱住那婆娘的胳膊,大聲對小六郎道:“快跑啊!”
但那么丁點的孩子,已經整個被嚇傻了。黑五郎反應過來,抱著弟弟就往外扯。小六郎的衣服,早就殘破不堪,這一扯之下,袖子登時裂開個大口子,一樣物事掉了下來。
看清那物事,連陳三郎都愣住了,那竟然是一根焦黃色的雞腿……
“好啊!”侯氏一下子氣焰高漲,她猛地甩開陳三郎,理一下散開的鬢發,如那只大公雞附體一樣,亢奮異常道:“我果然沒看錯,就是一窩賊小子!”
“你放屁!”這一聲竟不是陳三郎和黑五郎,而是滿臉漲得通紅的小六郎,他急得都結巴起來:“我,我哥不是賊!”
“還敢頂嘴啊!”侯氏這種悍婦,自是得理不饒人,抬手就一巴掌,一下就打得小六郎翻倒在地,口鼻流血。
侯氏還要施展淫威出氣,卻聽到一聲憤怒的吼叫:“我去你個辣塊媽媽!”
“你……”她一個‘你’字還沒出口,便變成了‘嗷’的慘叫聲,被陷入瘋狂的陳三郎狠狠撞在肋間。
侯氏猝不及防,摔得七葷八素,陳三郎又一次高估了自己的力量,沒穩住身體,也摔倒在地。
但這時,黑五郎一聲低吼,團身撲上,坐在侯氏的肚子上,拳頭雨點般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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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我決意不再跟大家掉書袋,所以你不會看到大段的說明文字,更沒有議論文,但不代表我沒有認真考據,雖然做不到全都合乎時代,但至少已經盡我所能,絕不比官居一品的真實度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