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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趕出家門足足四十天后,三郎兄弟三個,終于回到了從小居住的四合院。
只是回來的方式太過凄慘,他們被一路押送進院,然后關在柴房中。
本來小六郎是不用關的,可他死死抱著三郎,哭得撕心裂肺,陳三郎也擔心他們會虐待弟弟,便也緊緊抱住六郎,分都分不開。最后,只好把他也關進去。
從窩棚到柴房,其實環境是更好了,至少這里寬敞,不那么壓抑憋悶。
顧不上為自己的命運擔憂,陳三郎仔細為五郎和六郎檢查身體。兩個孩子似乎都問題不大,只是精神有些萎靡。這種情況,一般人只會以為是驚嚇過度,但陳三郎仔細望聞問切,發現兩個孩子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內傷。
‘內傷’,并非只出現在于武俠小說,在真實世界中,也一樣存在,便是所謂的‘傷瘀變病’——各類軟組織損傷及其后遺癥,有可能會瘀閉人體要穴,令外傷變為內傷,綿延數年而不愈,甚至會引起暴夭或者殘疾。
小六郎的傷要輕,只是頸椎有些錯位,三郎給他做了個復位,便解除了小家伙的隱患。五郎的麻煩要大些,因為他后腦著地,雖然地面是泥土,但也震蕩傷到了后腦,引發了輕度的腦震蕩。
中醫認為此乃腦絡損傷,產生瘀阻引起的,針灸最為對癥,但沒那條件,只能用推拿代替。他讓五郎取坐勢,先站在五郎背后,用兩手拇指,自上而下交替抹其頸部兩側胸鎖乳突肌。然后一手扶住他的前額,另一手用拿法自前發際至枕后往返,隨后拿他的風池、腦空穴。
再轉到身前,兩手拇指分別抹印堂,按晴明,抹迎香、承漿;接著再用拇指偏峰推角孫穴,交替進行;再用雙手掌根對按枕后,用掌法拍擊囟門,最后雙手互搓,滾燙后五郎熱敷頭頂,一次結束治療。
做完一切,三郎感到有些疲憊,但探到五郎的脈象平穩許多,還是深感欣慰,只要再推拿幾次,就不會留下病根。
三郎閉目養神一會兒,才考慮起自己的處境……老虔婆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但那么多人在場,對自己用私刑的可能不大。八成會把自己送官府吧。聽那幾個雇工在路上說,‘卑幼毆尊長’是重罪,是要刺配充軍的。
一想到要成為戲文里的賊配軍,臉上還得刺上金印,三郎就頭皮發炸。他看‘賊配軍大全’水滸傳,感覺那樣的人生徹底變成灰色,要想快活,除了落草為寇沒有別的出路。
‘不要啊……’三郎不禁一陣嘴里發苦,他還不想一輩子就這么毀了。
若是逃跑呢?那更糟糕!就連十歲的孩子都知道,這年代若沒有官府開的路引,你就寸步難行。賊配軍還有自由可期,要是當了逃人,就得一輩子躲到深山老林了……
留下來前景悲慘,逃又逃不得,三郎一下體會到了大宋朝的法網森嚴,不遑于后世。他不是內褲外穿的超人,也沒有嶗山道士的穿墻術,更不是穿越了就能橫著走的小說主角。在龐大的王權社會中,個人實在太渺小了……
然而陳三郎并不后悔自己的沖動,如果重來一次,他還會有一樣的反應。他從來堅信‘世界的美麗來自于參差百態,而非百分百的冷漠與精確。’無時無刻不遵循內心,是守住自我、活得真實的前提,為此,他甘愿接受沖動的懲罰。
何況,他也不是沖動起來,就喪失理智之人。對侯氏的一頓暴打,沒有造成致命的傷害,并不是她運氣,而是三郎避開了要害……以三郎的醫學知識,知道人體十幾處要害部位,就算是以孩童的力氣打上去,縱使一時不死,時間一長也會出人命的。侯氏雖惡,但罪不至死,這也是他的本心,并未被怒火沖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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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想去,計無可施,只能聽天由命了。
陳三郎不禁輕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便看見小六郎怯生生的蹲在身旁,一雙大眼睛里滿是淚花。
“怎么了,小六?”三郎伸手,把他攬到懷里,輕拍著孩子的后背。
“雞腿,”六郎一開口,就抽泣起來道:“是想慢慢吃的……”
“三哥那么小心叮囑!”恢復精神的五郎,忍不住訓斥道:“你就敢不聽話!”
“嗚嗚,好久沒吃肉了……”六郎內疚的哭起來:“一次舍不得吃完。”
“六郎乖,三哥不怪你。”三郎心里一酸,緊緊摟住六郎道:“都是哥哥沒照顧好你,以后……”話到嘴邊,心下一片黯然,哪里還有什么以后?自己被發配后,怕是永遠不能再相見了,他眼眶也有些濕了,輕聲道:“以后要聽話啊……”
“嗚嗚,六郎會很聽三哥的話,”小六郎使勁點頭,抹淚道:“再不淘氣了。”
“真乖,不光要聽三哥的,還得聽五哥,聽二哥,聽……爹爹的。”三郎不放心的囑咐起來,雖然他對那個便宜老爹,一肚子的怨氣,但想必將來能庇護五郎和六郎的,也只有那個不負責任的家伙了……
“爹爹,爹爹怎么還不回來啊……”聽他提到爹爹,小六郎揚著臉,梨花帶雨道。
三郎為他輕輕拭掉淚水,柔聲道:“快了,快來接六郎出去了。”
“我要和三哥在一起。”小六郎很堅決道。
“好,三哥跟你一起出去……”三郎揉揉他的小腦袋,雖然心中愁腸百結,卻不想讓小六郎難過。
在柴房里關到半夜,兄弟三人正是又餓又渴,突然聽到門口一陣悉悉索索,三郎循聲摸過去,竟然摸到一張餅,他心頭閃過一人,輕聲道:“四郎?”他哪敢隨便吃別人的東西,萬一被毒死豈不冤枉?賴死不如好活著,必須得問清來路。
“……”外面沉默會兒,終是重重點頭道:“嗯。”
“你不怪我傷了你娘?”三郎說完豎起耳朵,他得聽聽,四郎的呼吸是否平穩……通常來講,撒謊的人,氣息會稍有散亂。
“……”四郎又沉默一會兒,才小聲道:“怪,但你們是我兄弟……”
“四郎,謝謝你,”三郎放下心來,撓撓頭道:“另外,能弄點水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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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晌午,在縣城上學的大郎和二郎趕回來了,大郎十五歲,二郎也有十三歲,在這年代,已經不算孩子了。兩人苦苦哀求兩位長輩,能放過三郎,二郎給侯氏道歉磕頭,把額頭都磕青了。
但陳希世和侯氏,已經打定主意,哪能被兩個晚輩動搖。何況侯氏怨大郎胳膊肘子往外拐,更恨不得把二郎也關起來,劈頭蓋臉臭罵一頓,就把兩人攆出去,還特意叮囑丫鬟,把二郎趕出家門。
不敢激怒老娘,陳大郎只好把二郎送出門去。
陳大郎名喚陳愉,陳二郎名喚陳忱,兄弟兩個在門口相對無言。
“二郎,”陳愉畢竟年紀大,是有主意的:“家里有我,你不用擔心三郎他們。你現在,趕緊去眉山找我二叔。魯大叔尋遍了縣城沒找到他,我聽說馬上就要發解試報名了,二叔這次志在必得,定然會在府城等候。”想一想又道:“對了,我記得蘇伯伯家就在眉山,你去他家找找看。”
說完,他從懷中掏出一串銅錢道:“你去碼頭坐船,快去快回。”石灣村距離府城五十里,且全是山路,要走整整一天,陳愉自然不能讓他走著去。
沒必要和大哥客氣,陳忱收起銅錢,深深一揖道:“大哥,三弟他們拜托你了。”
“你放心,他們也是我弟弟。”陳愉點頭保證道。
陳忱重重點頭,轉身便走,趕到碼頭時,正碰上往眉州城運送竹炭的船,他跳上去,給了船老板八文錢,便搭乘這艘船,往眉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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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都江堰的福,眉州境內的這段岷江水流平穩,江水透明而深藍,故又名玻璃江。沿著玻璃江逆流而上五十里,便可抵達府城眉山縣。
眉山并非一個很大的城市,在明山秀水、綠樹成蔭之間,是城鎮中縱橫交錯、千姿百態的小青瓦坡屋面和各式風火墻。官府,寺廟和高聳的城樓、鐘鼓樓點綴其中,樸實淡雅、錯落有致,令人百看不厭。
種植荷花已成當地一項龐大行業,鄰近各市鎮的荷花販子,都會來此地采購荷花。因此街旁路邊,隨處可見大大小小的荷花池。再過兩個月,便是一幅滿城荷花開的無限美景。
但陳忱無心欣賞這‘接天蓮葉無窮碧’的美景,打聽到蘇家的方位,便往縣城西南隅的紗彀巷趕去。
在紗彀巷里,有一座中等結構的民居。自大門進入,迎面是一個漆有綠油的影壁,使路上行人不致于看見住宅的內部。影壁之后,是一棟中型有庭院的房子。在房子附近,有一棵高大的梨樹,一個池塘,一片菜畦。在這個小家庭花園之中,花和果樹的種類繁多,墻外是千百竿翠竹構成的竹林。
此時,一個十來歲的女孩,正領著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在池塘邊做斗草之戲。聽到有人敲門,她便脆生生問道:“誰呀?”
“請問,這里是蘇老泉,蘇伯父家么?”陳忱出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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