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開工晚,樸實的雇工們,堅持干到天黑得什么也看不見了,才領工錢下了工。
而那口箱子,早被陳恪裝在雇工的小推車里,哼著小曲推回了家。
宋端平已經早回來了,一見到陳恪劈頭就道:“我跟著那探子轉了半天,最后到了一處深宅。”說著把地址寫在紙上,扔給陳恪道:“你去查查吧。”
“你要去哪?”陳恪一邊擦臉,一邊見他換了夜行衣往外走。
“回去看看,”宋端平道:“估計今晚,他們少不了要夜探敵營。”
“千萬小心。”陳恪也不說跟著去,干這種事兒,老宋最在行,自己純屬拖累。
一夜無話,天快亮時,陳恪突然聽到院子里有響動,趕緊挺身起來,再看五郎也是一骨碌爬起來。
好在虛驚一場,是宋端平回來了。
閃身進了屋,接過四郎遞上的一碗參湯,宋端平仰頭一飲而盡,擦擦嘴道:“好家伙,差點沒把地皮掀開。”
“去隔壁搜了么?”
“沒有,”宋端平搖搖頭道:“光咱們那個院子,就夠他們忙活的。”頓一下道:“不過說不準,明晚會去搜的。”
“嗯。”陳恪點點頭道:“今天你在家歇著,我和五郎過去。”說著對四郎道:“今天學社的人會過來,你帶他們到驢尾巷去。”
“宅子被人糟蹋成那樣,”四郎雖然手無縛雞之力,通常不出外場,卻是陳恪等人的軍師,他低聲道:“你總不能無動于衷吧。”
“誰說我無動于衷?”陳恪嘿嘿一笑道:“叫他們就是去看戲加演戲的。”
當蘇軾、呂惠卿等人,在四郎的帶領下,好容易找到驢尾巷時,便看到陳恪一臉驚悚的站在巷口,連忙問他發生了何事。
“鬧鬼了,”陳恪悚然道:“昨天夜里,地面被犁了一邊,工人都嚇跑了,我也不敢進去了。”
“想不到,仲方兄還怕鬼。”曾布笑起來道。
“哎。敬鬼神而遠之,這是圣人的教誨。”蘇軾當然要替未來妹夫說話。
這個年代的人,大都是信鬼的,但也有曾布這樣不怕鬼的,便在他的帶領下,慢慢靠近了那處宅子。往里一看,果然見地面完全被刨開,這又不是莊稼地,誰會閑得干這種無聊事?
只有鬼……
盡管是大白天,眾書生還是齊齊打了個寒噤,就連曾布也不說話了。
“你買這處讓水淹了的宅子作甚來著?”急忙忙退出巷子,響晴的太陽照在身上,眾人才感到體溫恢復,都不解的問陳恪道:“弄不好,里面有淹死鬼呢。”
“唉,”陳恪一臉的郁悶,大聲道:“我哪知道會是這樣,本來看這里安靜,本想買下來,改建一番,作為咱們學社的會所呢。”
“這么偏的地方?”呂惠卿很是懷疑陳恪的眼光。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么。”蘇軾這個大舅哥是很稱職的。
“我也是這樣想的,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么。外面低調一點,里面高調一點,這樣才有意思。”陳恪一臉郁悶道:“還想讓你們來看看,怎么布置呢。”說著吐出一口濁氣道:“算了,說什么都白搭了,你們再挑地方吧。”
眾人聞言,都不好意思起來。人家仲方兄是做好事啊,咱們怎么能挑三揀四呢?忙紛紛道歉,但卻沒人敢說,‘這里就很好了’之類的話。自然小命更重要……
“那這里怎么辦?”蘇轍可沒他們那種吃大戶的心理,二舅哥也是舅哥吶。
“我請和尚做場法事,然后把屋子翻蓋一下,轉賣出去就是。”陳恪說著嘆口氣道:“也不拘能否賣出去了,既然有亡魂在此,超度它們也是一份功德。”
“斯言誠善。”眾人齊贊道。
“做法事要請高僧,。”呂德卿自告奮勇道:“這事兒包在我身上了。”
“作醮要先報開封府批準。”曾布提醒道:“不然小心被官差抓。”狄青的教訓,不可不查啊。
等一切準備停當,已經是天黑時分,驢尾巷里擺起了法壇,城東昭寧寺的大和尚率領十多個徒弟,開始焚香燒紙,鐃鈸鐘鼓齊鳴,一遍又一遍地念誦《往生經》。
根據大和尚的說法,此地陰氣甚重,確實有不少人亡魂,要想超度干凈,必須連做七天法事。
“做四十九天水陸道場!”陳恪一臉‘我錢多燒得慌’,斷然道:“不然我睡覺都不踏實!”
“阿彌陀佛……”大和尚睨他一眼,喧一聲佛號,意思是,你掏得起么?
“還有,這點人哪夠?”陳恪冷笑一聲,拍兩根沉甸甸的物件到大和尚手里:“再找三十個來!”
大和尚只覺手中一沉,就著火光一瞧,見是兩根金燦燦的金條。這下知道是遇見金主了,登時欣喜若狂。但為保持高僧做派還得強忍著,只好把千言萬語匯成一句:“阿彌陀佛……”
“不至于搞這么大吧?”蘇軾把陳恪拉到一邊,小聲道:“有錢也不能這么糟蹋。”
“唉,子瞻,此言差矣,”陳恪一臉悲憫道:“我才知道,八月里,城中到處都在作法事,但便橋一帶卻無誦經之聲,為甚?這里的人都太窮,請不起法師。”說著嘆口氣道:“如今能花點錢,做一場水陸道場,把這一帶的亡靈都超度了,我覺著是值得的。”
“仲方……”蘇軾登時自慚,覺著妹夫實在太偉大了……
那處深宅大院中,縱使深夜也是亮如白晝、歌舞不休。此刻,除了原先那青年之外,還多了個與他相貌相仿,年齡稍長些的華服青年。
歌聲悠揚、笙管鳴奏,羅綺叢中、香艷襲人。十名多身姿婀娜、相貌艷麗的美人,手中都托著一樣果品酒菜,伴著樂聲游走于主客之間。
“請客不用桌椅擺設,而讓這些小娘用手捧著,”那年長的青年搖頭笑道:“老八,就你花樣多。”
稱作老八的青年,被美女喂了一顆葡萄,順道輕吻一下她的纖纖玉指,愜意的笑起來道:“四哥,難道我這些小娘纖手奉送,還不如無知的木頭?”
“當然不是。”年長的青年搖頭笑道:“你真會享受。”
“皇位落到誰頭上,都不會有咱們的份兒,”老八瞇著眼道:“咱們這輩子,就是要好生享受的。”說著用下頜示意一下,美女們便把老四圍了起來,溫香軟語,求他進食自己手中的酒果。
被這鶯鶯燕燕一纏繞,就是鐵打的漢子也酥了,不一會兒,老四便有些醺醺了。
“怎么樣,我這軟香案的滋味還不錯吧?”老八得意笑道。
老四豎起大拇指。
“比你那冷冰冰的杜大家,要可心多了吧?”老八又問道。
“唉,也是我賤,”老四苦笑道:“追了她整整五年,卻占不到半點便宜!”
“聽說她要隱退了。”老八幸災樂禍的笑道:“莫非四哥真要抱憾終生?”
“不然怎樣?”老四頹然道:“這樣的花魁,千萬個人捧著,誰敢成為眾矢之的?”
“呸。”老八冷笑道:“你當她是什么貞潔烈女?早讓人給玩遍了!”
“誰?”老四一下子毛了,瞪大眼道:“誰這么大膽?”
“那個姓陳的殺才唄。”老八冷然道:“先是他們你來我往打得火熱,然后傳出杜清霜要退隱,你說這兩者有沒有聯系?”
“賤人!”老四一聽有道理,登時兩眼噴火道:“卻拿我當猴耍!”
“婊子就是婊子,我實在不理解你們這些人,為何要把她當成菩薩供著。”老八啐一口道:“四哥,這事兒交給弟弟了,保證讓你出口惡氣!”
正說話,老八的管家從外面進來,伏在他耳邊輕聲稟報起來。老八聽完眉頭擰起道:“難不成,那殺才真是一時興起?”
“恐怕是的,今天一大幫書生都去了,好像要搞什么會所。”管家小聲道:“還說什么山不在高、水不在深之類的……”說著不禁笑道:“結果讓咱們一嚇,竟要換地方了。”
“現在呢?”老八不耐煩的問道。
“請了四十九個和尚,要做四十九天水陸道場。”管家道。
聽說陳恪搞這么大排場,老八反而覺著理所應當,不由氣哼哼地啐一口:“瞎折騰,還得我們也瞎折騰!”
“還盯驢尾巷么?”管家小聲問道。
“盯和尚么?”老八一腳踹到管家身上道:“讓他們都滾回來吧!”
管家下去后,老八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他滿心指望著,這次能夠找回那筆巨款,誰知道線索又斷了……難道老頭子的推測有誤,那殺才壓根就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