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三章回應
退朝前,陳恪的試卷存檔取來了,官家命眾人傳閱,在鐵證面前,百官才徹底服氣,終于相信有的人,生來就是為了讓別人自卑的。
這一關算是應付過去,但還有更嚴重的考驗,在等著王安石和歐陽修……
下朝后,為就近返回衙署,官員們有的從宣德門出去,有的走東華門,王安石和歐陽修,都是由東華門回去。
因為歐陽修是坐轎的,而王安石靠兩條腿走道,所以年邁的反而走在前頭。
但轎子沒出東華門多遠,便聽到道邊響起一聲大叫:“出來了!”
緊接著呼啦一聲,他的轎子便被一群落第舉子攔住,大聲謾罵起來:
“醉翁醉翁,你醉生夢死的老糊涂,為何還不醉死?!”
“歐陽修你個心狠手辣的老混賬,妄稱文壇盟主,卻盡斬天下英才!”
“你應該跳到汴河里,變個王八再上來!”
謾罵聲如潮如雷,引得無數市民前來看熱鬧。見人越聚越多,那些落第舉子愈加興奮,把一個士子推舉起來,大聲道:“這位是天下聞名的大才子劉幾劉之道,像他這樣舉世聞名的大才子,竟也被歐陽老匹夫的學生黜落。而這老匹夫的學生親故,則一個不落全都上榜,大家評評理,這里面到底黑不黑啊!”
嘈雜的罵聲越來越刺耳,落第舉子們的情緒也越來越激動,竟要動手拆了他的轎子。
歐陽修的轎夫和隨從全力護主,他們阻擋著士子們的進攻,被揍得鼻青臉腫。
“都住手!”一聲斷喝響起,竟壓住了數百舉子的叫嚷:“我才是本科主考,你們找錯人了!”
眾人循聲望去,便見本科的主考官王安石,出現在身后,這才是正主,而且不帶隨從、孤身一人。
“他就是王安石。黜落我們的劊子手!”眾人登時轉移了目標,大叫著:“揍他!讓他知道教訓!”
長街之上,眾舉子百犬吠聲,朝著王安石涌過來。
王安石卻紋絲不動,面上只有輕蔑的冷笑。
他這副樣子,更讓舉子們窩火,真就有人要動手了。
“誰敢打他一下,這輩子就算完了。”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滿臉正氣的司馬光出現在王安石身邊:“動手之前最好想一想。自己的十年寒窗苦,家里的爹娘妻兒。然后再想想,在東華門外打考官的后果是什么。”
見眾舉子一滯。司馬光趁熱打鐵道:“你們這一科考不上,還有下一科,至不濟還有特奏名。但要是在這皇城根下報復主考官,必然要被刺配充軍,今生是別想參加科舉了!”
心里有指望的人是最軟弱的,因為他們患得患失。司馬光一番話,拔去了舉子們的虛火,盡管他們仍在叫囂,卻只是把王安石團團圍住,沒人敢動手。
“我們就是要找他評評理,君子動口不動手。誰要打他來著。”
“但今天不給個公道,這東華門里住著官家,我們就去請官家給個說法!”眾人七嘴八舌的叫嚷著。
“評理就好好說話。罵街不叫評理。有道是’君子無所爭,其爭也君子’。諸位皆是飽讀詩書之輩,卻在這里詆斥師長,圍攻考官,還要不要‘斯文’二字了?”司馬光沉聲道:“你們推舉個代表出來。和主考有一說一,對錯自有天下人評判。”光光說話有個特點,就是句句占理,讓你只能聽他的。
舉子們一聽果然在理,便把劉幾推舉出來。劉幾今年二十六歲。幼失怙恃,但他卓然有志。慷慨出鄉里,拜師求學。八年學成,成為海內名士。為了準備這屆科舉,他四年前就來到汴京,在這里更是名聲大噪,得到了天下第一才子的稱號。
重重鋪襯之下,包括他自己在內,所有人都認為,本屆狀元非他莫屬了。
誰知道最終竟名落孫山,第一才子的名頭,登時淪為了超級笑柄。別說心高氣傲的劉幾,換了誰都無法面對。加上身邊人的慫恿,這位平日里很有分寸的年輕人,竟也出現在前來滋事的人群之中。而且成了出頭鳥……
“學生敢問考官,”長街上,劉幾望一望滿臉悲憤的考生,深吸口氣道:“為何要貶斥太學體?”
“無它,教你們說人話。”王安石淡淡道:“你叫劉幾,我知道你的大名,相信你確實有才。”
“有才你還黜落!”眾人怒道,劉幾抬起手,示意眾人安靜聽他說下去。
“但是你的才,被你的文,大大削弱了,不能體現十之一二。”便聽王安石道:“你用太學體寫作,為文奇澀、辭不達意,讀之不能成句,連通順直切尚不能做到,更不要說展示你的才氣了。”
“可多少年來,太學體寫得好壞,才體現才氣的高低。”劉幾沉聲道:“主考否定太學體,某非要把之前數科的狀元,統統都否定掉么?”此言一出,引得眾人喝彩,大才子就是辯才無礙啊。
可惜他遇到了大宋朝的第一戰神,只見王安石眉頭都不皺一下道:“以前的考試我管不著,但若是趕在嘉佑二年這一科,只要寫太學體,我必然黜落!”
眾舉子倒吸冷氣,這主考官還真是狠人,一竿子把前面幾任狀元都掃倒了。
當人無所畏忌時,那些精心設計的陷阱,就變成了笑話。
“再說回你劉幾,明明是學富五車,任何文體都應用自如,為何卻偏偏用太學體?原因你已說明,是因為之前用這種文體的人都高中了。”王安石雙目如劍,仿佛要刺透劉幾的心道:“所以你寫太學體的唯一原因,就是想投機取巧!而不是真心認為這種文體好。”
“你這樣的人,當了官也會趨利避害,毫無原則,更無擔當。朝廷取你這樣的進士,毫無用處,只多了米蟲!”說著王安石重重一揮袖,一字一頓道:“不、如、不、取!”
“這不公平!”劉幾的心思,被王安石剖析得透徹無比,就像把他扒光了示眾一樣。強烈的羞恥感涌上來,他無比憤懣的喊道:“圣人云,不教而殺謂之虐!天下考生都在學太學體,練太學體,以為太學體是考試的文體。諸位考官卻招呼也不打,就以此為罪,直接把我們黜落,這難道不是不教而誅么?難道不是惡政么?”
“還才子呢?用詞不當!說本官不教而殺?敢問諸位誰死在我的刀下?”王安石面無表情道:“只是今科不中,又不是不讓你們參加下一屆科舉了,這就是在教你們,怎么就成了誅殺?!”
“下一屆,說得輕松,整整四年啊!”舉子們怒道:“我們一生有幾個四年,誰敢保四年之后,我們這些長江前浪,會不會被后浪拍死在沙灘上?”
“第一,掄才大典掄得是可用一生的英才,不是四年后就老邁的蠹材!”王安石說著朝身后一抱拳道:“第二,官家仁慈,在此次科舉之前,就定下在后年加一科。即是說,今后四年內的大比,不是一科,而是兩科,你們還要說,朝廷在不教而誅么?”
落第舉子們的憤怒,除了落榜的失落外,主要就來自對四年漫長等待的恐懼。現在聽說,兩年就可以考一次了,便如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突然走到綠洲一般。
“真得?”“真的么?”“不是騙人?”當然,首先要確定,是不是海市蜃樓。
“不錯,老夫可以證明。”舉子身后,轎簾緩緩掀開,歐陽修走了下來,他正色道:“在這東華門前,天子腳下,諸位覺著我們敢撒謊么?”
眾人本來就信,現在更加確信,氣氛頓時就緩和了許多。
“我知道諸位都恨我,也恨王介甫,但你們不要恨他,只管恨我,因為這一切,都是我的意思。”歐陽修把責任攬了過來,他緩緩道:“但同時也請你們聽我說幾句肺腑之言。”
歐陽修在士子心中的地位,一直很高很高,只是因為這次對太學體的革命不留余地,才招致今日之積毀銷骨。其實今天早晨出門時,他的家人就發現,有人在門上貼了一篇《祭歐陽修文》,竟是詛咒他去死。
這樣一直深受士子愛戴的老歐陽很受傷,加之在待漏院中,又被同僚揭了舊瘡疤,所以他今天心情十分沉痛。但歐陽修無怨無悔,這個須發皆白的老斗士,只要認定了是對的事,就會義無反顧的去做,哪怕被傷得遍體鱗傷。
歐陽修站在個墩子上,深深望著那一張張年輕的面孔,然后目光越過他們,指著遠處道:“你們看。”
眾人循聲望去,卻只見到一條黃狗臥在血泊中,便回頭不解的望著歐陽修。
“方才你們陡然喧鬧,驚了一個行人的馬,那馬跑起來,踩死了這只可憐的狗。”歐陽修笑笑道:“你們八成以為,我是要借此講什么深奧的道理,但不是這樣的,老夫只是想就此跟你們,道一道文章到底該如何去寫。”
第三更,還有一更,另外昨天我們約定的024小時,只是計算標準而已。比如今天,按照標準,我已經完成三更了。還有一更,肯定不能在24點以前寫完,所以不管我明天幾點發,都算是今天的。
這次解釋明白了吧?
肯定寫完了再睡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