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所言極是。”富弼贊道:“所以如果大理真有源源不盡的銅礦,可以源源不斷的運到我大宋,解決錢荒,盤活工商,增加的賦稅,此誠善莫大焉。”他給出自己的態度:“為此,派兵、征夫、駐軍,都是值得的。”頓一下,卻又道:“當然,如果一切順遂,自然大吉大利。可要是大理的銅礦沒有想象的那么多,或者有卻運不出來,或者遇到當地人的強烈反對,致使朝廷的盤算落空,不僅會使我大宋的聲威受損,還空耗了兵力、財力。”
“樞相怎么看?”趙禎見韓琦一臉不以為然,便問道。
“我大宋就算有聲威,也是假聲威,唬人的東西,戳破了也沒啥損失。”韓琦沉聲道:“至于富相所擔心的損耗,那陳恪其實只要三萬兵力,和數名官員,若朝廷連這點代價都不愿付出,那只能什么都別干了。”
“我也不是說不行。”富弼苦笑道:“我的意思是,要派一老成威信之士前去掌舵,見勢不好,能及時叫停,及時收手,避免更大的損失……陳恪是匹千里駒,可還是太年輕,不收著轡頭,還不知干出什么來。”
“嗯。”韓琦這下也點頭道:“王內翰太軟,管不住陳恪。”
“正是這個理,”趙禎點點頭道:“那派何人擔此重任呢?”
“回稟陛下,范鎮范制誥乃佳選也。”韓琦和富弼對視一眼,前者先開口道。
“嗯。”趙禎早就想把范鎮攆出京城去,聞言深感貼心道:“就依韓相公的意思辦。”頓一下道:“另外,事成之前,還是盡量不要聲張,以減輕他們的壓力。”
“官家英明。”諸位相公贊道,心里卻說,是你自己怕下不來臺吧。
第二天,陳恪便接到旨意,任命他為廣南西路轉運使判官、邕州團練副使、管勾漕運軍糧事。接旨后翌日啟程南下,不得聲張。前來傳旨的官員,又讓他開列了征調人員的名單,告訴他那些人將在邕州與他匯合。
“朝廷還真是信任你,一股腦都交給你來負責。”待那官員走后,柳月娥道。
“笨,我是判官、副使,那必然還有一位正使。更重要的是,我手里沒有圣旨。”陳恪搖頭道:“所以正使才是欽差,我就是個下面辦事的。”說著嘆口氣道:“既讓我主持操辦,又掣肘于我,雖說是題中之義,但讓人好不憋氣。”
“誰讓你年紀輕輕,資歷又淺,”柳月娥幸災樂禍的笑道:“而且還有個膽大妄為的壞毛病。”
“嘿……”陳恪被她說得沒脾氣,話鋒一轉道:“不過至少,你們不用再被軟禁了。”說著輕聲道:“月娥,回家吧,你爺爺年紀大了,不能總讓他擔心……”
“昨晚我已經回去看過了。”柳月娥卻幽幽道:“我爺爺還能舞得動八十斤的大刀。”
“哦?”陳恪驚得張大嘴巴,這可是皇宮大內,柳月娥卻能跟自家后院似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這也太高手了吧?“老爺子見了你,肯定很高興吧?”
“我還不想回家,所以沒露面。”柳月娥冷笑道:“你這個笨蛋,還要繼續去冒險,沒有保鏢怎么行?”
“呵呵……”陳恪干笑道:“其實我也是這么想的,就是不好意思說。”
兩人正說話,張俞和侯義進來了。
“沒別的事,我先出去了。”柳月娥丟下淡淡一句,走了出去。
張俞和侯義進來,對陳恪道:“大人,宮里人告訴我們,可以離開了。”
“嗯,”陳恪點點頭道:“朝廷已經下決心,要出兵大理了。”
“那,我們該怎么辦?”兩人興奮道。
“朝廷將以在大理開礦的權利為抵押,向汴京錢號借款,作為軍費和疏浚水陸交通的費用。”陳恪道。
“汴京錢號能吃得下么?”侯義是汴京錢號的小股東,知道錢號還處在消化十三行鋪貸款的階段。其實就算沒有十三行鋪的壓力,也支撐不起這么大的攤子。
“所以要分包么。”陳恪笑瞇瞇的望著二人道:“汴京錢號在支付了,第一期的款子五百萬貫后,會把礦權分割成若干塊,轉包給有意加入者。”
“我早就下定決心,傾家蕩產也要投入進來。”侯義笑道:“由汴京錢號出面,再加上我這張老臉,最少還能有十幾位加入。”
“大人,大理銅礦可是我們蜀商勘探出來的。”張俞也笑道:“你可不能光顧著京城的大戶啊!怎么也要留一半到成都買撲!”
“不用爭,都有份。”陳恪笑道:“我還擔心那些大戶,會嫌銅礦利不夠厚,大理又太遠,沒興趣呢。”
“說句大人不愛聽的話。”張俞笑道:“就盼著他們沒興趣呢,不然哪有我們吃肉的份兒?”
其實歸根結底,銅還是一種賤金屬,一旦開采運輸的成本過高,利潤就不那么惹眼了。但是東川的銅礦,還伴生著大量的金銀貴金屬。與金銀的價值相比,采運的成本就不值一提了。而朝廷采取買撲,每年只征收銅三千萬斤,至于那些產出的金銀礦,則全成為礦場主的私人財產,絕對是暴利。
這一塊,陳恪已經跟朝廷言明了,但要是沒有暴利,哪會有人肯傾家蕩產,遠涉萬里去十萬大山里冒險?所以這也題中之義。不過朝廷也不傻,只允許前十年這樣分配,十年之后再重新分配。
不過陳恪估計,盡管有暴利存在,但在初期不會有太多大戶響應,非得等到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賺得盆滿缽滿了,才會出現趨之若鶩的場面。所以他不建議朝廷一上來就買撲,而是先由汴京錢號總包下來,再慢慢分包出去,這樣才能避免無人捧場,籌款不足的窘境出現。
但侯義、張俞這種明白人,肯定想越早加入越好,所以陳恪一宣布政策,他們就急急忙忙回去,呼朋喚友籌款,忙得不可開交。
當天晚些時候,有宮人前來傳喚,陳恪趕緊換上朝服,跟著宦官來到了垂拱殿,御堂中。
只見趙禎穿一身青紫色的道袍,足踏絲履,神態閑逸的坐在胡床上,看到陳恪進來,他微笑著命人賜坐,還讓宮人撈個井里鎮的西夏瓜,切給陳恪解暑。
此時的氣氛,與昨日在金殿上的窮追急問,卻又截然不同。
吃了一片薄而沙瓤、甘甜冰涼的西瓜,趙禎便擦凈了手。見陳恪也住了手,他笑著阻止道:“寡人年紀大了,貪不得涼。你年輕火力壯,盡情多吃些無妨,不然也是浪費了。”
陳恪謝了恩,再吃了幾片,這才擦凈手,正襟危坐起來。
待宮人們撤下瓜盤,換上涼茶,趙禎才微笑道:“明日你就要返回廣西,往返奔波萬里,身體可吃得消?”
“還吃得消。”陳恪苦笑答道:“都是微臣自找的,也怨不得別人。”
“你對朝廷的耿耿忠心,寡人是很明了的。”趙禎目露贊許之光道:“去了廣西之后,你只管大膽去做。若是有和上峰抵觸的地方,不要和他發生爭執。寡人給你密章直奏之權,你告訴寡人,寡人來評理。”
“掣肘的滋味不好受,”趙禎淡淡笑道:“寡人下午召見了你的上峰范制誥,叮囑他只管軍事,其余事情都交給你來謀劃,他可以喊停,但不能指手劃腳。”
陳恪趕緊謝恩不迭,但心里還是奇怪,這官家怎么又轉了性?
趙禎并不解釋自己轉變的原因,而是順著自己的思緒道:“這次找你來,一是餞行,而是也想向你取經。”
“微臣不敢。”
“唉,聞道有先后么。”趙禎搖搖頭,笑道:“昨日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你對錢荒的解釋,不像別人那樣浮于表面,而是探本究源、讓人信服。寡人想問問你,有了滇銅,大宋的錢荒,真的就能徹底解決么?”
“滇銅只是治標,不是治本。”陳恪搖頭道:“問題仍然存在,只是會大大緩解罷了。”
“我想也不會那么簡單。”趙禎點點頭問道:“那你有沒有什么治本的法子?”
“微臣有一計,獻于官家。”陳恪早就成竹在胸,此刻侃侃而談道:“曰‘改革幣制’。其實錢荒,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大宋沒有一套貨幣體系,微臣嘗問詢西洋諸國商人,他們的國家都不存在錢荒問題。為何我大宋的錢荒卻如此深重呢?對此我琢磨了很久,終于想明白,原來我大宋沒有建立起貨幣體系。”
“何謂貨幣體系?”趙禎饒有興趣地問道。
“所謂貨幣體系,就是同時流通幾種等級的貨幣,上級貨幣可以兌換若干下級貨幣。比如說,很多西方國家,都是有金幣、銀幣和銅錢三級貨幣體系的。一枚金幣,可以兌換十枚銀幣,一枚銀幣可以兌換一百個銅板。這樣交易中,大量的銅錢被銀幣所取代,而銅錢就成了一種輔助貨幣,那么我們還會發生錢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