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這便是太醫局設在扁鵲廟的原因。”趙宗實頷首道。
“可是不久后,許先生便不知所蹤,說是云游四方,懸壺濟世去了,但這幾十年,再沒聽到他的消息。”高氏看著趙宗實的表情心中一動道:“莫非王爺找到他了?”
“呵呵……”趙宗實搖搖頭道:“不是我,是我父親,當時趙禎痊愈后,再沒有任何癥狀,大家便不再關心他得的什么病,但我父親是個例外,他一定要弄明白其中的緣由,因為趙恒也得過類似的毛病!”
“趙恒……先帝也得過?”趙宗實現在直呼官家父子姓名,讓高氏頗為吃不消。
“嗯,大中祥符九年,趙恒也這么病了一次,同樣原因不明,同樣幾天后便醒過來了。和趙禎那種故作坦誠不同,趙恒最愛干的是粉飾太平,他不愿讓自己生病的消息傳出去,連起居注上的記錄都抽掉了。”
高氏想問,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想想公公和先帝的關系,也就沒什么好問的的了。
“但是他從此變得顛三倒四,時昏時醒,健忘失語!”趙宗實沉聲道。
“原來是這個原因!”高氏恍然道,她也聽說先帝晚年,行事顛三倒四,有時混亂有時正常。當時太多的人和事,都死在了這一點上……都以為他是晚年昏庸,原來是病了的緣故。
“父親因為深知這段情由,故而趙禎一發病,便猜到可能是遺傳了趙恒,”趙宗實幽幽道:“而趙恒最終就是死在這個病上,父親也如我一般,朝思暮盼著趙禎去死,自然要弄個明白!”
高氏是要獨立判斷的,因此仔細回想長輩說天禧五年初,一直神神叨叨的先帝突然間恢復了正常,重新開始上朝理政,甚至還在春季親耕勸農……但進了三月,他突然間垮了下去,直接病危,進入了半昏迷狀態,五天后駕崩!
雖然趙恒已經病了好多年,但他駕崩的太突然,沒有留下遺詔!想到這,高氏打了個寒戰。
“父親刻意結交許希珍,但此人嘴巴很嚴,不肯透露趙恒的一點病情。”趙宗實冷聲道:“后來父親終于不耐煩,便想了辦法,把他誑出汴京,抓起來反復拷問,最后還是撬開了他的嘴巴。”
高氏想一想那皮包骷髏似的公公,雖然都死了好久,還是不寒而栗。
“許希珍說,其實趙禎得的是一種罕見的卒中之癥。”趙宗實沉聲道:“這種病,晉代葛洪的《肘后備急方》和孫思邈的《千金方》上皆有記載,可惜這些書在戰亂中失傳,民間醫者或有家傳,亦敝帚自珍,絕不外傳。是以太醫皆不了解。他們只知道,趙禎大約是中風了,但癥狀又與他們尋常所見的不同,所以不敢定論。”
“許希珍證實了父親的猜測,父母有過此病史的,子女也易患病。而憂思過度、操勞過度、飲食甘肥等原因,容易誘發此類隱患。趙禎那次犯病,是他夜以繼日的批閱奏章,過勞過思所致。而趙恒當年那次,是因為罕見的大蝗災,戳破了他的祥瑞謊言。據說他站在福寧殿外,看到遮天蔽日的蝗蟲飛過,然后便病倒了……”
“他還說,這種病一般四五十歲以上才會發作,就算當時不死,也會伴隨終生,且十分容易復發,再復發時便會致命。趙禎二十歲發病十分罕見,但也因為年輕底子好,所以幾乎復原了。父親聽后十分沮喪,便沒有再理會這件事。”趙宗實幽幽道:“誰知道二十二年后,趙禎竟然再次發病,當時許希珍已經死了很多年,但他關于卒中癥的手稿還在,父親查閱后,估計趙禎這次發病,是正逢新年,連日宴飲所致。”
“這次復發之后,趙禎雖然又逃過鬼門關,但明顯后遺癥很重很重,按照許希珍的說法,就是極易復發,而且復發必喪命!”趙宗實嘆口氣道:“于是我父子等啊等,誰知等了七年,趙禎竟然還活著!倒是父親熬不過,先去了……”
“那么我們繼續等?”高氏小聲問道。
“不能等了,一旦立了太子,趙禎就是立時去死也沒用了。”趙宗實聲音低沉道:“許希珍的手稿中,還記載了極易誘發此癥復發的幾種情況,其中提到一種生死人肉白骨的圣藥,對得過卒中的人來說,卻是如閻羅的索命貼一樣!”
“原來如此……”高氏恍然大悟,原來趙宗實打的這等鐵算盤!只要讓趙禎吃下這味圣藥,他便極可能病發身亡。而這味圣藥本身沒有任何問題,是名貴之極的藥材,誰能想到正是它毒死了官家?
“現在明白了吧,”趙宗實說出心底的大秘密,也有排出宿便的爽感,望著高氏道:“是沒有任何危險的,最多就是這招失靈,趙禎沒死,全當孝敬他一次。”
“嗯。”高氏想一想,確實是這樣的,閉目思考了許久,終是點頭道:“那就這么干吧……”
與此同時,雄州邊境,陳恪終于等來了遼國的使團。
望著那長達二里的隊伍,陳恪兩眼有些發直。他邊上的副使呂公著也瞪大眼道:“這少說得五千人吧,遼國準備攻打我們嗎?”
“沒那么夸張,”陳恪畢竟是帶過兵的,搖搖頭道:“他們都是一人兩三匹馬,最多兩三千人。”
“那也夠多的了!”呂公著道:“你那年出使帶了多少人?”
“五百。”陳恪想一想道:“主要是撐撐場面而已。”
“通常遼國使團人更少,才兩百人。”呂公著不禁搖頭道:“這次實在是反常。”但想想,就憑這點人,在大宋境內也折騰不起浪花來,便笑道:“遼人這是吃大戶來了!”
“讓他們大部隊回去,只許五百人入境。”陳恪身后的曾布怒道,他是鴻臚寺丞,這次來是打理遼使在大宋境內一切開銷的。
“千萬別這么小家子氣,”呂公著大搖其頭道:“來者是客,都進了大宋地面,再把人攆回去大半,傳出去讓大宋的顏面哪里擱?”
“我說著玩的。”曾布撇嘴笑笑道。其實作為實際主義者,他對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行徑,十分不以為然。
“好了,”陳恪輕咳一聲道:“他們來了,我們迎上去吧。”
兩人這才住了嘴,跟著陳恪撥馬上前迎接。他們身后,是大宋捧日軍的騎兵,無論戰力還是體面,都是大宋朝最頂尖的。沒辦法,誰讓兩國的使者碰上了就愛較勁呢?
轉眼間,兩隊人馬碰面,遼朝使節撥馬而出,陳恪眼睛好使,一看都認識。正使是遼主的寵臣,遼國趙王耶律乙辛,副使是老熟人蕭峰。
待看清接伴使是陳恪后,耶律乙辛和蕭峰都有些錯愕,對視了一眼,前者竟翻身下馬,朝他恭敬施禮道:“竟然勞陳學士遠迎,小王實在不勝榮幸!”蕭峰也是如此。
呂公著和曾布不禁驚掉下巴,他們何曾見過,遼國王公對一名普通宋官如此恭敬?
他們想象不到,陳恪在遼國的名聲有多大。他的那些詩歌,如今在遼國膾炙人口,婦孺皆知,遼國百姓早將他視為詩仙樣的人物。而他的《大學章句集注》和《中庸章句集注》兩本專著,也早就傳到了遼國,引起的轟動和重視,竟更甚于大宋。
這不足為奇,因為宋朝這邊山頭林立、學究眾多,任何新學說一誕生,自然要遭到排斥和貶低,陳恪的理學也不例外。但在遼國,哪有什么像樣的學說,是以被陳恪借著風頭正勁,順利的占領了山頭。
如今在遼國,陳恪除了大詩人的頭銜,又加上了大哲人的光環,遼主耶律洪基干脆將其指定為貴族子弟必修讀物。說的肉麻點便是,遼人見到他,就跟見了活圣人一樣……
陳恪扶住兩人,笑對耶律乙辛道:“王爺別來無恙,貴國陛下竟舍得讓你出使,真讓人驚訝啊!”據他所知,耶律乙辛和耶律洪基如膠似漆,那是一刻也不分開的。
“我也是好說歹說,才撈著這一趟。”耶律乙辛面色有些怪異,打個哈哈道:“早就想來見識一下南朝繁榮,重睹學士風華,這次終于得償所愿了。”
“那可要盡興哦。”陳恪笑著點頭道。雙方按照禮節致意后,又互相介紹了正副使者,便浩浩蕩蕩往雄州城而去。
陳恪和耶律乙辛并轡而行,看看一眼望不到頭的遼國使團,陳恪笑道:“貴國陛下可真是看重王爺,竟派了整整一營皮實軍護衛。”
“就知道瞞不過學士的慧眼,”耶律乙辛歉意的笑道:“不錯,這些不是普通的護衛,而是皮室軍。但學士千萬別多心,我們對大宋沒有絲毫惡意。”說著自嘲的笑笑道:“這么幾千人,還不夠大宋塞牙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