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玉津園玉寧宮前殿值房中。
趙從古從外面進來,發現趙宗績已經坐在里面,正在慢悠悠的喝茶吃著點心。
“七哥,還沒吃吧,來將就用點。”看他進來,趙宗績打招呼道。
“在家里吃過了。”趙從古笑著在他邊上坐下道:“神神秘秘讓我來,到底為為了啥?”
“有事相商。”
“甚事?”
“這時候能有什么事?”當然是清查禁軍的事了。
“還沒問,你那邊進展如何?”趙從古笑問道。
“已經查了大半,”趙宗績道。
“查出多少空額?”
“六千多一點,查完估計能到一萬。”趙宗績吃下最后一塊點心,喝口茶水道:“你呢?”
“比你差多了,查了一大半,才查出四千不到。”趙從古苦笑道:“我聽說,河北路那兩位,可是在大展拳腳,殺得河北兩路雞飛狗跳,差不多能查出四、五萬之數來。”
“嗯。”趙宗績點點頭道:“河北兩路本來就爛透了,不好好查查怎么行。”
“還是關心咱們自己吧。”趙從古道:“原本以為還可以,但讓人家一比,咱可有點遜。”
“何止遜,簡直遜斃了。”趙宗績苦笑道:“不想辦法攆一攆,看來是不行了?”
“二弟有好主意?”趙從古自然很感興趣。
“嗯。我準備撒大網、撈大魚,你也一起來吧?”趙宗績點點頭。對屋里侍奉的小太監道:“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和公爺說。”
“喏。”小太監們便魚貫退了出去……值房中,趙宗績將他的計劃和盤托出,聽得趙從古目瞪口呆,挺涼爽的大早晨,一下就渾身汗津津。
“怎么樣,一起來么?”趙宗績拿起手帕擦擦嘴。望著他道。
“有這個必要么?”趙從古咽口吐沫道。
“這話說得……”趙宗績痛心疾首道:“我大宋以八成的收入養兵,為的是保家衛國、江山永駐。可是我這幾日暗查發現,他們竟然敢跟咱們玩起了障眼法!今天我們要清查這里。他們便將數營兵力合并一處,應付檢查。而其余的營中,只以招募來的老百姓。還有軍人家屬湊數!所以你查來查去,都發現不了破綻!”
“原來如此……”趙從古恍然道:“我說怎么老覺著不對勁呢。”眼見的大宋軍隊,和印象中的太脫節了。大宋朝又沒有精知抹黑的說……
趙宗績站起來,擺了一下手,微微激動道:“我大宋四代帝王宵衣旰食、百年經營,才得有今日的昌盛局面,就好比一株參天大樹!今有國蠹民賊,以為官家仁慈可欺,遂肆無忌憚,齊來挖我樹根。蛀我樹心。倘若這參天大樹倒了,對百姓和大臣來說,無非就是換個皇帝,可對我們天水一族呢?就是滅頂之災啊!”頓一下,每念及此。愚弟便中夜而起,繞室仿徨,真是不寒而栗啊……”
這道理再淺顯不過,大宋要是完蛋了,誰都有出路,就是曾經的皇族沒得出路。趙從古默默點頭。聽他繼續說下去。
“如果連我們趙家子弟,都想著敷衍自保的話,這大宋江山,還有何希望可言?”頓一下,趙宗績熱切的望著趙從古道:“七哥,陪弟弟干一場吧,就算最后輸得體無完膚,也對得起咱們的祖宗,對得起養我們二三十年的大宋皇家!”
趙從古卻沒有被煽動起來,他可是太、祖、一、脈、的!想一想吧,趙二弒君篡位之后,是怎樣對他的爺爺輩趕盡殺絕的。雖然從他記事起,大宋皇帝已經換成今官家,開始優容對待太祖一脈,可不妨礙他的父親,反復講述他爺爺趙德芳,是如何被奪去皇位,又如何被趙二謀殺的……
仇恨的種子,從小便埋在心里,盡管被當今官家感化不少,但他還是恨不得趙二一族全都下地獄!當然,他也知道人家防著自己,所以小心翼翼的隱藏著情緒,時時刻刻想著,如何能演得更像,好徹底打消趙二家的疑慮。
難道有比舍身忘己,更好的表現機會么?
想到這,他抬頭對趙宗績道:“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太好了!”趙宗績大喜過望道:“相公們也該到了,咱們趕緊進去吧……御堂中,趙禎的心情不錯,氣色也好了很多……一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二是他最近不用耗費‘精’力,身子骨也就沒那么虛。
“哦,你們倆也來了,”臣子們行禮后,趙禎看到趙宗績兩個,親熱笑道:“怎么今天不用辦差么。”許是終于要有皇子的緣故,他看他倆順眼多了。
“正是為差事而來。”趙宗績兩個恭聲道。
“還沒問呢,這都進七月了。”趙禎笑道:“你倆差事辦得如何?”
兩人對視一眼,還是趙宗績硬著頭皮道:“孩兒讓陛下失望了,我們這差事,實在是辦不下去了……”
此言一出,諸位相公便瞳孔一縮,韓琦馬上升起不祥的預感……前日他過問此事時,三衙長官還說,一團和氣、順順利利,不用幾天就圓滿結束呢。怎么突然又辦不下去了?
“為什么辦不下去?”趙禎眉頭微擰道。
“因為他們用障眼法,把我倆當猴耍。”趙從古道。
“……”聽了這一聲,包拯眼前一亮,韓琦眼前一黑,富弼卻依然穩如泰山。
“不要亂將話……”趙禎聲音一沉道:“是誰耍你們了?又是怎樣耍的?說不出個丁卯,看我怎么治罪!”
“是三衙以下,各營軍官聯合起來,用障眼法糊弄我們!”趙宗績字字重逾千斤,便將暗查到的情況一一上稟。
“果有此事?”官家的臉陰沉下來,好心情蕩然無存:“韓卿家說說。”
“這個,微臣不知……”做到宰相層級的,對危險都是很敏感的。韓琦來不及細想究竟,只能先保住自己再說。
“丞相怎么看?”趙禎又望向富弼。
從那天定計后,富弼便再未發表過這方面的意見。現在見官家終于解封,他心里長嘆一聲,緩緩點頭道:“老臣……也有所耳聞。”一國宰相的話語,是絕對重量級的。
趙禎的臉色,越發陰沉如鐵——動靜如此之大,皇城司密探竟未稟告,怕是和那些人,已經沆瀣一氣了!
這種覺悟一旦生成,他便忍不住又驚又怒,一雙慈眉善目,也變成了金剛怒目。
霍得站起身,背手在御座前快踱了幾步,趙禎咯咯一笑道:“好哇好哇,膽子愈發大了,都把寡人當成傻子耍了!”
眾相公早就起身,此刻一起躬身道:“陛下息怒……”
“息怒……”趙禎看看西墻上掛著的中堂‘內省不疚、何憂何懼’,這是自己篤信多年的信條,此刻卻顯得如此諷刺。他的雙手在背后捏的發青,聲音嘶啞道:“我待爾等如何?”
“恩深似海。”眾臣一起答道。
“你們就這樣回報我?”代之以誠卻換來欺騙,趙禎是真的憤怒了,他強壓著怒火,聲如悶雷滾滾道:“說,多少人串通一氣?皇城司、殿前司、步軍司、馬軍司,是不是還有樞密院?”
“絕無此事!”韓琦高聲道:“官家請冷靜下來,聽老臣一言。”
“……”趙禎站住腳,看了他半晌道:“講。”
“官家什么時候,都不應該懷疑樞密院的忠誠。”韓琦沉聲道:“樞密院只是為天子掌軍調兵的文官,軍隊多少都與我們沒有利害關系,我們永遠不會我忘記自己的立場!”頓一下道:“至于方才二位王子反應的情況,這局面也就令人可慮。但事情牽扯到衛戍京師的二十萬禁軍,容不得出半點亂子。是以老臣認為應不動聲色,暗中查證。若是屬實,稍過些時日從容去做,可以免去許多麻煩。”
“萬萬不可!”趙宗績濃眉一挑,大聲反道:“陛下,這時候一步也不可讓,讓一步便無法查證——微臣懇請陛下,立即下旨所有禁軍各自校場集合。同時派出諸班諸直,看住每一個校場,然后微臣和安國公帶人,一個一個校場的查,必然能教真相大白!”
“這還像句人話,”趙禎看看侄兒那張英氣勃勃的臉,嘆口氣道:“你知道,自己這樣會招人怨么?”
“目下不少人恨不得拿孩兒食肉寢皮,孩兒也顧不了這許多。”趙宗績慨然道:“孩兒是橫下一條心,不把弄虛作假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就絕不罷休!”
“……”趙禎瞇著眼欣賞地看著趙宗績,半晌才沉聲道:“取寡人的金批令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