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寧殿寢宮中,趙禎緩緩道:“再說,殿前司又沒有調兵權,寡人只是讓你幫我鎮住他們不要作亂。殿前司里,大都是你當年的老部下,你不要有心理負擔。至于閑言碎語,肯定是有的,大宋朝最不缺的就是口水。”
“我知道你是心有余悸,怕再被群起攻之。但這回,寡人可以保證,如果我對你有懷疑,一定會當面詢問,絕不會假他人之口,亦不會用任何詔旨傳達。”趙禎頓一下,巴望著狄青道:“為了朕,無視那些惡毒的攻擊吧,就算寡人求你了……”
“陛下不用再說了……”狄青聽了官家這番推心置腹,萬般滋味涌上頭,想說什么,嗓子梗著說不出來,半晌才道:“微臣從今往后,一心一意守衛官家,斷不讓宵小作祟!”
“正是此意。”趙禎點點頭,見狄青接下千斤的重擔,終于長舒口氣道:“皇城司和殿前司,摻了太多的沙子,愛卿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朕把這些沙子挑出來,實在沒辦法,連著米一起倒了,再重做一鍋吧。”
“是。”狄青心中一凜,點點頭道。
許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雖然說了好一會兒話,但趙禎的氣色,卻反倒比先前更好些,又說了好些勸慰寬心之語。趙禎才輕笑道:“還有一件事,寡人要厚顏向卿家一問。”
“官家言重了,”狄青恭聲道:“微臣自然知無不言。”
“放松點,”趙禎笑道:“和你說的是兒女家事,你家二小子,可定有親事了么?”
“……”狄青搖搖頭道:“犬子尚未結親。”
“那太好了。”趙禎高興道:“我家十丫頭年已及笄。前日里我逗她。問將來想找這個什么樣的駙馬。本以為她會害羞,誰知她馬上回道:‘我未來的老公就要像狄詠那樣的。’”老公、老婆一詞,正是宋時汴梁的口語。趙禎說著哈哈大笑道:“你家狄詠。真是個人樣子啊!”
“一個皮囊而已,”狄青道:“男人還是得靠本事的。”
“唉,狄小子是好樣的。同一輩的將門之后,寡人最看好的就是他。”趙禎說著看看狄青道:“寡人把慶壽公主許配給狄詠,咱們結個親家如何?”
“這……”狄青惶恐道:“微臣草芥之家,豈敢高攀帝女?”
“狄相公要說自家是草芥,那別人家是什么,草根么?”趙禎大笑道:“要是你不反對,這事兒就說定了。”
“微臣……”狄青恭聲道:“豈敢不從……”
“哈哈哈……”趙禎開心大笑道:“那咱們從此便是親家了。”
見官家心情好些了,狄青輕聲道:“微臣還有件事,請官家示下。”
“說。”趙禎笑道。
“本來不該現在提的。可是我那武學院的百多名學生,都跟我來了京城,要是回去后。告訴他們我往后得長隨帝側。怕是要寒了孩子們的心……”狄青有些動情道:“為臣慚愧,辜負了圣望。當初滿腔抱負要辦武學,為陛下培養將才,誰知志大才疏,把個武學越辦越凋零,就剩這百多名癡兒了……”
“這不怪你,說起來寡人的責任居多,”趙禎搖搖頭道:“是我寡人保護好你和你的學生啊。”說著哼一聲道:“他們做得太過了,四十三名武舉,竟悉數黜落,簡直是肆意妄為!可見平時也沒少刁難你們!”
“原來官家什么都知道……”狄青悵然道。
“都怪寡人太蠢,自廢武功,”趙禎嘆道:“所以有今日也是活該。”
狄青不敢接話,只好跳過去問道:“那我回去,該如何向他們交代?”
“告訴他們,武學院不禁會辦下去,還會大半特辦!”趙禎沉聲道:“讓大宋朝的將領盡出此門!”
狄青又和官家說了會兒話,記掛著趙禎在病中,便起身告退。趙禎留他用膳,但天色還早,狄青只好說,微臣去外面看看,官家還能小睡一個時辰呢。趙禎這才放他離開。
待狄青走了,胡言兌輕手輕腳進來,他本來聽著趙禎在里面談笑風生,還以為官家終于放下了呢,誰知道進去一看,趙禎已是淚流滿面……
見皇帝感傷不能自制,胡言兌忙拿出帕子給他擦淚,自個含淚勸道:“過去的事情,大官不要再想了。多歇息歇息,養好圣體為要。”
“睡不著啊……”趙禎長長的嘆了口氣道:“老胡,你說寡人造了什么孽,要讓我遭這份報應。”
“大官不要想了,”胡言兌垂淚道:“你是仁義天子,福厚著呢。這次千錯萬錯,皆因是奴婢老邁昏庸,沒有管好那些王八羔子,才讓大官蒙羞。”說著雙膝跪地,叩首道:“老奴不中用了,請官家治罪。”
“快起來,這是干什么。”趙禎嘆口氣道:“我知道了,你方才聽我說,這京城里沒有可信的人了,便灰心了,對么?”
“老奴不敢。”
“你雖然是入內內侍省的總管,但一顆心都撲在寡人身上,哪里管過那些雜七雜八的人事?”趙禎溫聲道。
“原先都是
石全彬管著,但他勾結外人,”胡言兌抬頭道:“被發去給真宗皇帝守靈了。”
“是啊,寡人身邊缺一個石全彬。”趙禎道:“你看讓李繼和給你當副手,如何?”
“繼和有魄力、敢擔當,”胡言兌輕聲道:“正適合管理大內。”
“嗯。”趙禎點點頭道:“治理內宮和治朝廷一樣。不能只用好人。還得用壞人。以后你就不必管那些瑣事,專心在寡人身邊就是。”
“老奴謝恩。”胡言兌恭聲道。他知道,這是官家仁厚給他留面子。要是換了別的皇帝,宮里出了這么大的事兒,自己十個腦袋都不夠賠的。說完便起身上前。扶著趙禎躺下。然后到另一頭,輕輕給趙禎按摩,過了一會,官家呼吸才勻稱了些,朦朦朧朧睡去。
胡言兌便輕輕起身,躡著腳兒要退出去,卻聽趙禎怒哼道:“賤人該死!”接著又道:“你們這下可快意了吧!”
胡言兌悚然瞧去,見趙禎仍舊閉著眼,知道他是說夢話。不由輕嘆一聲,暗罵老天無眼。外人不知道,事發后第二天晚上。官家曾經抽出寶刀。欲引頸自經,幸而他一直擔心守在外頭。及時把刀奪下來,這才沒有釀成慘禍。
可以想見,此事對官家的打擊有多深……
趙禎也沒有睡沉,不到半個時辰就醒了,胡言兌服侍他吃了安神丸,才輕聲道:“包相公在外面等了一段時間。”
“請進來吧。”趙禎強撐著下地,讓胡言兌扶著自己,躺在安樂椅上。
胡言兌又在他腿上搭了條毯子,才出去把包拯請進來。
見禮之后,官家賜坐,問道:“查的怎么樣了?”
“回陛下,基本查完了,十閣外,其余娘娘清白自持,并無逾矩。”包拯沉聲道。
“其實你根本沒有細查。”官家前所未有的刻薄道:“你是擔心查得越深,丑聞便越甚,不僅寡人的臉要丟盡,就連朝廷也得跟著丟臉,對吧?”
“不是。”包拯心中暗暗難過,官家似乎走入了懷疑的極端,他堅決搖頭道:“老臣已經細細查過了,所有娘娘都是清白的。只有后來招進來的十閣,因為當初只注重是否易于生養,忽略了對其品行家世的審查。結果這些蠢人便以為,自己的目標就是生皇子,兩年未能成功,便鋌而走險……而之前的娘娘,都是慎選出來的淑女,不會犯這樣的錯誤。”
其實趙禎說得沒錯,包拯就是沒敢細查,他只是粗粗一查,就發現好幾個嬪妃通奸,哪敢再往下查?為了國家和皇帝的顏面,他只能如此葫蘆行事。
趙禎沉默片刻,終于默認了包拯的說法。
“至于涉事的宮女宦官,一共二十七人,都說只是奉命行事,不敢違抗。”包拯接著稟報道。
“奉誰的命?”
“那幾個犯事的貴人。”
“推得倒是干凈!”趙禎冷哼一聲。
“微臣看那幾個貴人,也是求子心切,才一時糊涂。”這種話,也只有包拯這樣的老絕戶,才能說得出口:“倒不像有什么深沉計謀。”
“她們本就是一群蠢才,能知道什么?”趙禎尖刻道:“問題出在皇城司、入內內侍省,出在寡人信任的人身上,沒有他們的縱容,就憑那幫蠢材,能給寡人戴上綠帽子?!”
“他們為什么要這樣做?”包拯輕聲問道。
“他們不在乎皇子是不是趙家的人,只要是那些根基淺薄的女人生出來的便可,”趙禎越說越冷道:“他們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斷不想讓下一任皇帝,出自宮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