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集賢相的人選,確實要細細考量。”韓椅沉吟道:“可不能前門拒狼、后門進虎。”
“那就非王樞相莫屬了。”吳奎心下滴血道。
“王拱辰比你合適。”韓綺點點頭道:“不過老夫也只能提一提,至于官家用不用,就不是我能決定的了。”
其實說心里話,韓椅也沒抱多大希望,因為他對大宋朝的祖宗法度太了解了。知道官家絕不會讓自己一家獨大,一定會制衡的。而王拱辰久在帝側,他到底是個什么貨色,官家應該是一清二楚。指望這種東西來制衡自己,根本就是休想。
晚上回到家里,他越想越覺著,如果官家垂詢,貿然把王拱辰推出來,會讓皇帝以為自己想專權。雖然他做夢都想這樣,但虎老雄風在,韓琦還是不敢過分激怒趙禎。
正在尋思著,府上清客崔先生進來道:“東翁,洛陽文相公來信。”
“哦?”韓綺聞言失笑道:“這老貨一貫的靈通!”說著接過信來,就著燈光展開,看完后將其遞給崔先生,哈哈大笑道:“能屈能伸大丈夫,看來文寬夫這幾年,徹底想通了!”
崔先生仔細一看,信上雖是一般的敘舊,但在字里行間,透著謙卓和順從,讓人難以想象,這竟是一位老資格的宰相,寫給新宰相的。
“東翁,他這時候來信,應該是想識集賢相的位置吧。”崔先生道。
“嗯。”韓椅志得意滿道:“這老貨慣會見風使舵,眼看再矜持的話,就當不上定策老臣,為自己為子孫,他也只能向我低頭了。”
“難道東翁想讓他回來?”崔先生一驚道。
“我之前也想過,只能是他了。”韓椅嘆口氣道:“這大宋朝如今還健在的,能和我相提并論、又能接相位的,無非就是文彥博和賈昌朝。我當年為了當樞密使,把賈子明趕出京城,仕還不知怎么恨我呢,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回來口至于文寬夫,當年他離京是將門搗的鬼,這幾年我雖然沒和他結善緣,但也沒什么沖突。如今他既然愿意服我,不妨賣他個人情。”
其實他還有一層沒說,那就是文彥博和將門有仇,不擔心他們勾結在一起,擠走自己。反而可以加以利用,壓制住那幫坐地戶。
“文彥博的話……素來和富彥國交好。”崔先生輕聲道:“而且他這二年,對王爺也有些淡了。”
“無妨,文彥博乃識時務者,跟富弼的私交再好也無妨。”韓騎露出一切盡在掌握的笑容道:“至于和王爺淡點也好,太緊密了我反而不放心。”
崔先生想了想,確實,以東翁與王爺的關系,那文彥博日后注定要被吃得死死的……
數日后,官家果然找韓椅,垂詢集賢相的人選,韓綺自然要說‘乾綱獨斷,了。
趙禎道:“寡人更中意賈相公,不過詢問富相公之后,他卻認為文相公更加合適。”
韓綺心里咯噔一聲,但旋即又釋然,以文彥博的鉆營能力,哪能放著富弼不用?便恭聲道:“微臣一向信賴富相公的判斷。”
于是召潞國公、同平章事、西京留守文彥博入京為集賢館大學士的旨意,很快下到了洛陽。
文彥博按例請辭了兩次,待第三次時,便欣然接旨了。因為欽差催促的急,他只用了三天,將西京事務交代給屬官,便辭別了一眾西京下野黨,在數百隨從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往汴京出發。
從西京到汴京驛路三百里,文彥博擺著宰相的儀仗,迤邐而行,一日只走八十。到了第三天,也就是進京的前一夜,歇在汴河河畔的板橋驛。
用罷晚飯,文彥博讓驛館的人燒湯,準備洗澡睡覺。
等燒水的空兒,他穿著寬大的道袍,坐在桌邊看書。大約過了頓飯工夫,兩個青衣小帽的小廝,抬著加了蓋的大木桶進來…
待把蓋子掀開,騰騰的熱氣便滿屋四溢。
見兩人還立著不走,文彥博的長隨催促道:“你們退下吧,怎么還不動,聾了么?”
文彥博微微皺眉,抬頭準備讓長隨不要盛氣凌人,誰知看清那個高個的小廝,卻一下愣住了。
“你出去把門看好。”文彥博對長隨道:“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他馭下極嚴,那長隨方才失言,心里正惴惴呢,此刻聽到主人如此匪夷所思的命令,也不敢多嘴,趕緊出去把門守好。
“呵呵。”見對方這副打扮,文彥博笑了:“看來是不放心我啊。”
“相公莫怪。”那大個子深深施禮道:“這一步生死攸關,我不得不慎又慎。”
“我若是反悔如何?”文彥博板著臉道。
“我相信相公見到我。”大個子淡淡道:“就決計不會反悔了!”
“哦……”文彥博忍俊不禁,大笑道:“殿下有你這樣的臂助,何其幸哉!”
次日文彥博到了汴京,僅在府上歇了一些,翌日便入宮覲見,君臣密談了一個時辰,才離開了福寧殿,去往東府辦公。
站在闊別已久的政事堂大門前,文彥博心下有些感慨,轉過臉來,便見王陛早領著一群中書省的官員迎上來。
“讓諸位久等了。”久彥博一點架子都沒有,笑容可掬道。
“恭迎相公。”中書官員們大禮參拜,王坯也深深作揖,被文彥博一把扶住道:“王相公要有宰相之體。”說著便與王坯相攜,往大門里走去:“韓相公可在堂中,吾要去拜見。”
“相公正在簽押房中與樞相談話。”王坯有些惴惴道:“相公先在堂上稍坐吃茶。”
“好吧。”文彥博笑著點點頭,便在政事堂西壁下的一排椅子上,撿了第二把坐下。他坐的位置,正好望著昭文相簽押房門口,那一直令人溫暖的目光,有那么一剎,凝固了。
不過旋即便恢復正常,與王蛙溫聲交談起來。王陛是向來誰也不得罪的性子,既然文相公詢問,便將京中最近發生的事情,撿些重要的講給他聽……自然繞不過歐陽修的風流官司。
“彭永思和蔣之奇這兩個小人,心術不正。”文彥博雖然當年和歐陽修不對付,但此刻卻表現的很憤慨道:“千萬別落在我手里。”
這話聽得王坯一愣,心說,怎么味道不對?但本著安全第一的原則,他打個哈哈把話題繞了過去。
這時候,簽押房的門開了,韓綺和王拱辰走出來,看到文彥博,兩人笑著拱手道:“一時說話忘了時間,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哪里哪里。”文彥博笑著拱手道:“都是老交情了,客氣什么。”
“這話在理。”王拱辰笑道:“我先回去了,回頭在家里為寬夫兄接風洗塵,可千萬要賞光啊。”
“一定一定。”
把王拱辰送走,韓椅親著的拉著文彥博道:“寬夫兄,到我屋里坐,咱們多年未見,可要好好聊聊。”
“那是當然。”文彥博笑著點頭道:“韓相請。”
“文相請。、
首相簽押房中,好歹韓椅沒上座,而是與文彥博東西昭穆而坐。
兩人先聊了會兒別后情由,便漸漸轉入正題……日后的權責分割問題上。
按照朝廷規矩,國政大事向來是由二位宰相公議,如果意見相左不能妥協,則由官家圣裁。
但規矩是規矩,實際上從來不是這樣,因為官場講究個一團和氣,政事堂中更是如此。所以除了極其重大的事務外,絕大多數時候,是要在內部統一意見的。
如果兩位宰相整天吵來吵去,不僅有損朝廷體面,只怕也干不長遠。所以哉,分權責就成了必然。
至于如何劃分,之前文彥博和富弼在政府時,是將國政分為兩部分,一人處理一攤口待到富弼和韓騎在政府時,因為韓相公消極怠工,所以大部分的國事,都是由富弼來決斷,不過富相公為避免被人說專權,所有的文件都要他副署。
這兩種方式,究竟采用哪一種,韓琦自然早就想好了,但還是要先問問文相公。
文彥博很是大度道,一切聽憑首相安排。
“那就照文相公熟悉的方法來吧。”韓椅道:“我們分工,各管一攤。”
文彥博自然無不應允。于是政事堂所轄六個部門,韓椅分管舍人院、孔目房、吏房。剩下的戶房、兵禮房、刑房則歸文彥博管轄,看起來一人管三個,公平合理。
但真合理么?才怪!
韓琦名下的三個部門。舍人院是知制誥的辦公場所,負責撰擬詔旨,朝廷一切愉令,都需要出自這里,甚至可以刮還皇帝的詞頭。
孔目房,掌管文書案犢、印章、符信,中書省的一切文移,都要經過這里,用印才能生效。
至于吏房,更不用說,捏著內外官員的前途……
大宋朝的印把子和官帽子,都在韓綺手里捏著了,剩下的三房雖然也很重要,但終究不是一個檔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