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萍見廖國友沉吟不決,便知這個榆木疙瘩老公這回是真被自己這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心,哪有不趕緊趁熱打鐵的:“國友啊,我知道讓你投向薛向,你心里上過不去,委屈,畢竟不管怎么說,你都是堂堂的政法委書記,在班子會上排名遠超他薛向,你投靠他,難免丟面子,讓人說閑話。
可話又說回來,我讓你投向他,又不是到他薛向門下當牛做馬,又不是當眾叫他領導,只不過是在班子會上,這一票給他罷了,平日里,你還是做你的廖書記,又不用整天看他薛向臉色,外人又怎么知道是誰投向誰,沒準兒還以為是他薛向投到我老公旗下呢。”
女人啊,尤其是枕邊的女人啊,若是真橫下心來,那一張嘴真能生出蓮花來,這番話罷,廖國友臉色果然好了許多,竟有了幾分笑模樣,眼神空洞,似乎陷入了什么美妙的遐想,或許是在想薛向在稱呼他廖某人“領導”吧。
張萍沒修他心通,自然不知道廖國友在想什么,卻是知道廖國友到底是被說動了心,忽然,伸手撫順廖國友稍帶的頭發,這個溫情的動作,不僅把廖國友從遐思中拉了回來,更給廖國友造成一種無聲的心理暗示:老婆說得再難聽,總歸是為我好的。
見廖國友回復清明,張萍繼續鼓動如簧巧舌,投下最后一枚重型炸彈:“國友,你是不是好奇,我為什么非要你投向薛向,甚至不惜女人家的臉面屈身相迎?你也甭跟裝你心里沒想法了,今兒個就把話挑明吧,我這么做還不都是為了你和承志。或許你會說從承志那兒欠薛向的那點兒人情,不至于如此。我今天要告訴你的就是,薛向的背景決計不止一個京大畢業生那么簡單,你還不知道吧。承志打回電話時,也聊到了他在部隊的生活。說他們的一個康姓大隊長能直接進出軍委,而那個康大隊在承志到部隊的頭幾天,總打聽薛向的事兒,還一口一個三哥,叫得比親哥哥還親,你想想吧,關系能聯到軍委去的。有簡單的人么,再看看薛向現在的年紀,家庭顯赫不言自明。而且,你還別忘了。薛向走前怎么說的,他說我若是實在想承志,他可以把人要回來,你當時肯定當寬慰的話聽,可我卻是知道這家伙說的是真的。而且語氣平淡至極,就好似從特種師要人,跟喝涼白開一樣簡單。可特種師那是什么部隊,直屬中央軍委的呀,便是普通部隊也不可能隨便放人復原。他能從直屬中央軍委的部隊,隨便撈出人來,這該有多大的本事,多深的根子!”
張萍這最后一顆最猛烈的炸彈,徹底炸翻了廖國友,他喃喃道:“沒想到薛向真有如斯來頭,我就說嘛,這家伙無論何時都是一副自信滿滿、天塌不驚的模樣,即便是對上衛齊名、俞定中也敢硬挑,先前,我還當是他年輕氣盛,少不更事,這會兒看來,人家那是背靠大樹,胸有成竹啊!”
廖國友臉上放光,這個發現讓他高興萬分,沒有人不想升官,且混官場的沒有人不想背靠大樹,他知道自己現在的年齡和級別,若是沒有強有力的支撐,怕是一輩子也就止步于此,而若是尋到了堅強靠山,發展前途那就大有想想空間,畢竟他廖某人在現在的中級干部中,還算得上青壯。
廖國友心動了,不,決定了,決定賣身以投了!本來,他心中卻有掛懷,一為俞定中的提攜之恩,二為自家的面子,可張萍的一番分析,卻將這些滯礙掃的干干凈凈。
“夫人,你真是我的諸葛孔明啊!”
說罷,啪的一聲,廖國友親了張萍一口,后者卻是再未躲開,推開廖國友的身子,翻身就跨了上去。大白天的,大門敞著,堂門也僅僅虛掩著,這對豪放夫妻竟直接就玩兒起了肉搏戰。
殘陽如染,晚風徐徐,蕭山縣界碑處,薛向領著剛從江漢省返回的王剛、楚朝暉二人已經在此地等候了足足一下午了。因為接到消息,港島飛人自行車廠將于今日派出代表團,奔赴蕭山縣洽談合作事宜。
消息傳到縣委大院很是轟動了一陣,轟動的原因自然不是五金廠如今開了洋葷,而是大伙兒都驚詫于這位薛縣長神通廣大的手段。至于轟動過后,便是快速的冷卻,乃至冷淡。薛向把組建歡迎代表團的報告,提交給縣委縣政府時,沒想到等來的卻是,由薛縣長自行主持歡迎事宜的指示。很明顯,各位大佬不愿去跟薛向淌這趟渾水,畢竟這會兒不是九二年,招商引資在內部還是傳說,還是禁忌!
薛向無奈,只好帶了王剛和楚朝暉這兩位剛從江漢省歸來,風塵仆仆尚未坐穩屁股的兩人,跟來裝點門面。要不然到時,整個歡迎代表團的團長和團員全讓薛向當了,那可就成了笑話。
三方青石呈品字形排開,石頭中間橫攤了一方大布,布上擺著一堆歪歪斜斜的酒瓶,和一地的骨頭,薛向頓在一塊青石上,高聲招呼著:“坐下,坐下,說來就一定會來,都這鐘點兒了,也該到了,你倆風風火火地跑了有半拉月了,怎么著,兩腿還沒站夠啊?”
二人也實在是等得心焦,若不是顧忌維護領導威信,說不得就得發問人家是不是不來了。可東望,西望,總也望不見汽車的影子,好不叫人氣悶,也只得把屁股落回青石上。
斜陽照晚,蒼穹如布,遠處飛鴻點點,曠野寂寂,野草青青,正是極美的景色,可三人等了一天了,心中早焦,自然無心觀賞,薛向倒是聊遣逸興,可張望了會兒,便也煩了,見二人氣悶,便挑起話頭道:“你們帶回的技術報告,我還沒來得及看,可皺皺巴巴十來張紙,怎么看也不像好玩意兒啊,這工作是怎么干的,難不成靠山屯還有人敢對付我派去的人兒。”
聽薛向談起靠山屯之行,二人果然來了談性,王剛搶道:“薛縣長,說起靠山屯,對您,我只有倆字,服氣!不瞞您說,您剛來時,大伙兒私下里聊起您的履歷,尤其是靠山屯那段,都覺得不靠譜,要么是放衛星靠宣傳吹的,要么是搶了別人的功勞。
可我這回去靠山屯,算是開眼了,不說咱們蕭山縣,怕是連花原市,也給比下去了,我的個乖乖,那地兒哪里還是個山村啊,簡直比城市還城市,高樓成排,大陸平整,有廣場,有工廠,最夸張的是,那兒的農民全住的獨棟小樓,通了電不說,連自來水也通了,更夸張的是,家家戶戶有電視,嘿,咱家也買不起電視啊!”
王剛一聲長嘆,話頭兒便被楚朝暉接了過去:“王主任說的,我認為都是小節,最讓人欽佩的,還是那座養豬場,乖乖,好幾千畝的占地面積,上萬頭的豬,您是沒見著,給豬洗澡的時候,把那豬全趕到空曠的地方,放眼望去,無邊無沿,太壯觀了!我們可是假公濟私,好好在豬場里轉了轉,更絕的是,現在人家不僅賣豬,賣飼料,還搞肉制品加工,領著我們參觀的朱技術員說那是領導您在任時就定下的規劃,就這份兒高瞻遠矚,真是絕了!”
“朱技術員?朱老今天差不多快九十了吧,還在干?”薛向奇道。
王剛道:“朱老?不對啊,那朱技術員頂多才四十多歲呀。噢,我知道了,您說的朱老是朱萬戶老爺子吧,不是不是,那位朱技術員是他兒子,當時,我們到屯子里的時候,朱萬戶老爺子還以為您也來了,拄著個拐棍跑得飛快,結果失望而歸,后來,我們在參觀豬場時,才聽朱技術員講述您和他們一家的淵源!薛縣長慧眼識人,不拘一格,就這份魄力,就叫人佩服!”
楚朝暉連連點頭,道:“就是就是,領導,不是我拍馬屁啊,我楚朝暉參加工作這么些年,就沒見過哪位干部在群眾中有這么高威望的。您是不知道啊,當時我和王主任一進屯子,剛尋了人問路,說了句是‘薛向同志派我們來的’,那人先是一愣,接著跟瘋魔了一般,一陣風似地就朝后跑了,邊跑邊喊‘大隊長來了,大隊長回來了’,接著,沒兩分鐘,廣場上的廣播就響了,也是一個勁兒的喊‘大隊長回來了,讓鄉親們到廣場集合’,好家伙,一根煙的功夫,靠山屯就跟發地震了似的,眨眼間,無數間房子跑出無數人,學校啊,工廠啊,田地啊,到處都有人躥行,朝廣場圍攏過來,接著,就來一隊學生扛著個紅旗,就到廣場中間的旗桿上,把紅旗升起來了。
又過一會兒,廣場上擠滿了人,我沒細數,估摸著得有大幾千,老的小的全扯著嗓子喊‘大隊長’,可把我和王主任給嚇壞了。后來,雖然證明是虛驚一場,可鄉親們熱情不改啊,都說是大隊長派回來的,就等于是大隊長回來了,全拉著要去吃飯啊,領導,您是不知道,頭三天,我和王主任壓根兒就沒干成事兒,就光吃飯了,我最多的一天吃了三十二頓,他有四十五頓,撐得我倆只想喊饒命啊……”
“你們就別……吹捧老子了!”
薛向嘴上不饒,可眼眶已然泛紅,他在靠山屯的時間雖短,卻是畢生難忘,難忘那里的事業,更難忘那里的鄉親,如今,鄉親們能在他薛向離開數年后,還得如此相待,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若是此刻柳鶯兒在場,或許就不會再問薛向為什么當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