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子軒把兩姊妹帶到松濤閣的偏院,一間不大的書房內。指著筆墨齊全的書案,“清瑤,你在這里抄寫女誡十遍。婷瑤,你先跟我來。”
抄女誡?
好吧。俞家對女子的教導,好像除了抄女誡,就沒別的了。早也抄書,晚也抄書,俞清瑤從小到大,不記得自己抄過多少遍。她真心不覺得抄書有用,不說別的,單看婷瑤抄得不比她少,再嫁時搔首弄姿,搶別人的未婚夫婿時,記得女誡上哪個字?
可見這東西,約束的都是天性純良的女子。越純良,越容易被惡毒女子傷害,事事以女誡為準則,不被人欺負死才怪!
盡管腹誹不已,這時的俞清瑤還是很想見見曾祖父,傳奇的一代帝師。所以她定下心來,慢慢的抄寫著。以為不久后,就能親眼見見老太爺,那時她該說什么呢?用什么態度面對曾祖?要不要委婉的說明俞家的風雨飄搖,已經被皇帝忌憚了?
沒想到,她想太多了。
老太爺根本不見。
俞子軒帶著婷瑤回來了,而婷瑤容光煥發,一掃剛剛的可憐模樣,不知得到了什么保證。
“什么,斟茶認錯?”
俞清瑤滿是驚訝,來回指著婷瑤與自己,不可置信的盯著俞子軒。
“怎么,不服氣?看來讓你抄寫女誡一點效果都沒用,小小年紀就學會欺壓長姐,長大了還不知道做出什么有辱門楣的事情!”
俞子軒擺出長兄的身份,一臉“這事我來斷是非對錯,你必須聽從命令”的模樣。
若真的是年僅十歲的俞清瑤,估計被長兄疾言厲色一番恫嚇,怕是早就委屈害怕,選擇息事寧人了吧?可她是死過一回的人了。
即便是前世,除了沒有嫁人之外,她自問行得正、站得直,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玷污家族的事情。反倒看似清麗脫俗的婷瑤,以及眼前這位大義凜然的俞子軒,做了不知道多少狗屁倒灶的事情。
還好意思斥責她!
“呵呵,”俞清瑤不怒反笑,“大哥哥可真是好哥哥,偏著自己親妹,偏到這份上了。怎么,在大哥哥眼中,不請自入跑到妹妹房中,打壞了東西,不僅沒錯,反而是應當的了?我這個做妹妹的,就因不痛痛快快的讓大姐姐發泄下,就成了大逆不道,有辱門楣,成了俞家的恥辱了?”
“你別巧言辯解,單憑你喝命下人,綁了長姐的丫鬟,還鬧得沸沸揚揚——你不知家和萬事興嗎?非要鬧騰起來,對家族名聲多大的損害?外面人傳揚起來會怎么說?不說你年幼頑劣,還以為我們縱得你不知好歹,規矩也不懂得。”
看看,這就是端方君子的俞子軒,俞家未來的光輝和榮耀。在他心底,什么姊妹情分無關緊要,怕的是外面傳出不好的名聲吧?
越發鄙薄其為人,俞清瑤覺得,自己要是今天真的斟了茶,認了錯,還不如干干脆脆死在喜堂上,不要重生了——被外人欺凌就罷了,自家人也要踩在她的頭頂上作威作福了!
“哼!大哥哥倒是懂規矩。妹妹很想請教下,姐妹口舌,斟茶認錯就揭過去了,那出了性命攸關的事情,該怎么辦?大廚房跳井的金簪,大哥哥要不要給個說法?”
“你說什么?”
俞子軒立刻慌亂起來,開始的正義凜然也變了,有種被捉到痛腳的難堪,俊臉上一片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愧的。
婷瑤見狀,大呼不好——金簪一事,是大房提都不能提的秘密,這么直白的被清瑤扯開來,若是鬧大了,被人傳揚出去不得了!她連忙露出哀色,
“三妹妹,我不要你認錯了。其實我們姐妹間有什么仇啊怨的,話說開了不就沒事嗎?總是一家子姐妹,低頭不見抬頭見的。”
俞清瑤冷冷的甩開她,面前的二人,都讓她覺得厭煩惡心,明明虛偽又做作,卻裝得多么寬容大量、賢良得體。
“大姐姐何必這么說,我跟大姐姐自然是無仇無怨的,所以更不明白大姐姐非要打碎我的玻璃鏡是何用意。既然太爺爺的意思,不會讓大姐姐承擔損壞御賜之物的罪名,那就算了。”
沒等婷瑤松一口氣,就聽到一句令她墜入地底深淵的話,
“不過,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此是天經地義。姐姐壞了我的東西,照價賠償吧!”
“看在同族的份上,給你打個八折。一萬兩,算你八千兩好了。”
“八千?你搶錢啊?”
俞清瑤冷冷的笑了下,“大姐姐可不要嫌貴,就算你抬了一萬兩,也未必賣得到我那塊鏡子呢!算你八千兩,已經是便宜了。”
婷瑤急的快哭了,求助兄長,“哥……”
“對了,大姐姐的月例銀子不多,想要籌集八千兩,著實為難了些。不要緊,大姐姐不是還有嫡親的兄長吧?想來大哥日后為官做宰的,俸祿什么也夠了。”
看到俞子軒的臉色也變了,俞清瑤心理好受多了,真以為她是任人欺辱的白癡嗎!
“大哥莫非是想不認賬?雖然是同族,但老太爺早有家訓,‘親兄弟,明算賬’,就是二伯父前兒借給你們大房的幾百兩銀子,不也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沒聽說過,因為姓了同樣的姓氏,就可以賴賬不還的!”
俞子軒被抵得無話可說,俊臉通紅,怒氣沖沖的瞪著俞清瑤。
俞清瑤才不理會,今日一事,無非是讓她對俞家更失望一層,也懶得惺惺作戲,表面維持和睦關系了。
“大姐姐與大哥還有何話訓導小妹?若無,小妹先告退了。哦,忘了說,這一時半會的籌集八千兩,確實為難了點,這樣吧,寬限幾年……就以八年為限可好?希望八年內,能將欠小妹的銀兩還上。”
說完,也懶得看這對兄妹的臉色,抬腳跨過門檻。仰首望天,只見夕陽落下,半個天空都是火燒一樣,美得炫麗無比。
她的心情,也跟天空一樣,一半是海水般的沉靜、冷凝,仿佛抽身事外冷冷的旁觀,一半卻又是激動顫抖,為打破了枷鎖制約,即將開始新生命,而感到熱血沸騰。
很快,這俞家的紛紛擾擾,就要離她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