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稅法在當今圣上登基后,進行一次大的改革。產鹽的崖州、并州、安州等地,不必月月上繳鹽稅,勞民傷財不說,每月的產鹽量不一,引發諸多事端。當時的帝師——也就是俞清瑤的曾祖父,提議交由皇商一次性購買,產鹽多,那鹽民手中的錢便多,可以直接用銀子代替鹽來繳稅。皇商則負責往其他州縣運鹽,且抑平鹽價。這樣,省卻了朝廷車馬運鹽的麻煩,只消每半年往京城押送一次鹽稅銀子即可。
李嬤嬤打的就是這運送鹽稅隊伍的主意。
“林十八少爺,是威遠侯嫡支子弟,年紀輕輕就投了軍報效朝廷。圣上曾親口嘉獎他,授了忠顯校尉。我們侯府,跟威遠侯府沾點親戚關系,他家二夫人的娘家嫂嫂,就是我們侯府夫人的庶姐。托福,這一路可以不必擔驚受怕了。”
俞清瑤聽說,萬分不贊同,
“跟隨押銀官的隊伍,一路前往京城?這如何使得!我們是民戶,跟在軍隊后面,豈不惹人嫌疑!”
“什么嫌疑?”李嬤嬤臉色一沉,非常不快。
胡嬤嬤連忙使了個眼色,“嬤嬤想得萬全!就依嬤嬤的意思吧。”
一邊說,一邊拉了俞清瑤回到馬車上,“姑娘怎么糊涂了。這一路自然是李嬤嬤安排食宿行程的,她害怕姑娘出了事故,擔不起責任,才不得已輾轉求到人家威遠侯府。若單單李嬤嬤等人,哪需要跟在押銀官的身后?”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算計著,非要李嬤嬤帶我離開俞家的,不能怪她事前沒有準備好妥當人手,可是,也不能病急亂投醫啊!這護送秋季稅銀的軍隊,乃是朝廷的隊伍……我們老的老、小的小,一路跟在后面,算什么?怕是一到京城,就有御使們的奏章送到御前,彈劾舅父公器私用,豈不是要連累舅父受責難?”
“這個……”胡嬤嬤畢竟是內宅婦人,聽這么一說,也有些為難了——姑娘還沒到侯府,就牽連了侯爺受了皇帝的責難,日后怎么立足?但目前,確確實實沒其他辦法了啊!從亳城到京城,千里之遙呢,就算沒聽說盜匪之類,也不能掉以輕心。
“姑娘,這個,嬤嬤想,李嬤嬤是出門辦事的老人了,她說可,便信她一次如何?”
“哪里是信不信的問題……”俞清瑤輕輕的嘆息。
她還有一層顧慮,說不出口。
跟在押送稅銀的軍隊后,就一定安全嗎?若是記憶沒有出錯的話,前世里發生了好幾起稅銀被劫案件,有些到新皇登基還沒有破案。那些稅銀到底哪里去了,成了不解之謎。
她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卻怕這稅銀萬一被劫,那跟在隊伍后面的自己,可就說不清關系了……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俞清瑤一路小心,叮囑跟在軍隊后面謹慎著,不可太遠也不可太近,若是有什么奇怪事立刻回稟。就這樣,也沒免了上天的注定。
三日后從水灣鎮上船,自水路進京,才行了不到半天,一艘裝滿稅銀箱子的船,莫名其妙進水了。林十八一面叫人趕快堵上漏洞,把人舀出去,一面命其他船只趕快靠近,企圖把寶箱轉移。但是,那是沉甸甸的白銀啊!陸地上三四個壯漢能抬得飛走,搖搖晃晃的船上,站都站不穩了,怎么抬啊?
扯著嗓子吶喊了半個時辰,結果都是徒勞。林十八站在另一條船上,渾身濕透了,眼睜睜看著裝滿寶箱的船,沉沒了。此處的水流不急也不慢,水底說深不深,說淺也不淺。總之,怎么打撈寶箱,成了當務之急。
俞清瑤的進京之路,自然也耽擱了。
這還不算什么,她最怕的惹人嫌疑,也沒避免。水灣鎮屬于通州轄內,境內丟失了稅銀,當地縣令乃至知州都驚動了,帶著衙役浩浩蕩蕩趕來。押送稅銀的軍官士兵,都是三五代清白子弟,生平履歷明明白白著呢!不可能做監守自盜之事。至于跟在后面的女眷,就很奇怪了,稅銀落水……是不是很蹊蹺?
應付外面的盤查,都是李嬤嬤出面。到底是侯府出來的,說話辦事底氣十足。把自己身份一說,又直接道明女眷是帝師的曾孫女,安慶侯的外甥女。雖然跟押銀官林十八,有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但這一路上,不曾見過面。遠遠的跟在隊伍后面,求個庇護平安之意。要說她們主謀潛入水底,把船鑿個洞,那也太異想天開了!
護送的區區兩萬兩銀子,安慶侯拿不出這筆錢?俞家那位久不出面的帝師老人家,看得上?
家世真的很重要。沒有落魄的俞家跟安慶侯府兩大牌子,把俞清瑤的嫌疑全部洗清了。沒人再對她投來懷疑的目光。不僅如此,那知州特意命人在附近找了處干凈清幽的屋子,供她休息之用。還言道,可以沿途護送她上京。
商量了一番,俞清瑤讓李嬤嬤出面,拒絕了。
早一刻晚一刻進京,沒多大區別。但稅銀要是一直撈不上來,對她的影響才大。
“其實兩萬兩數目雖多,化整為零,讓會水的士兵們一個個下去撈,不出一天就能撈上來。何必興師動眾的。”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說的法子簡單,別人都沒想到?嬤嬤問過了,原來寶箱上貼的封條,他們押送隊伍是萬萬不能拆的!碰都不能碰!不僅如此,他們的責任注定了,也不能讓別人拆!如果拆了,即使兩萬兩分文不少的送到京城戶部,那他們的前途也完了!”
對制定這條規則的人,俞清瑤實在無話可說。
事急從權,就不能靈活點嗎?
“況且,真拆了封條……”胡嬤嬤壓低聲音,憂心忡忡的,“保不準少了幾錠。圍觀的人這么多,什么人都有,姑娘沒看到林十八公子都不叫人打撈,只讓士兵們把守著,不準人靠近沉船的地點么?”
“唉,這樣的話,幾時能把稅銀撈上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