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么可能?俞家上下都是白癡不成?”沐天恩一拍桌子,“莫要謊言欺瞞!”
李嬤嬤噗通一聲,跪下了,滿面悲傷,
“怎敢欺騙老爺!老奴在侯府四十多年了,若不是親耳聽聞、親眼所見,便是做夢,也夢不到世間還有這般天真放肆的人存在!心理半點成算也沒有,皇家之事,也敢隨隨便便張口說出!跟說笑話似地!唉,那雪瑤姑娘,除了生就一副花容月貌外……真真令人無話可說。想到小小姐跟她是堂姐妹,朝夕相處、日日相對,老奴放心不下啊!”
“小小姐年紀也不小了,跟這種大逆不道,是非好歹都不知的人天天處在一起,受些委屈之類都不要緊,萬一有樣學樣的,移了性情,那可怎么辦!日后嫁人有什么不好……終究是小姐的嫡親閨女。丟的不也是侯府的臉面?”
杜氏聽了,輕嘆一聲,站起來雙手扶起李嬤嬤,寬慰道,
“嬤嬤老成持重,思慮深遠。侯爺并不是怪罪嬤嬤,只是覺得行事不夠周全罷了。好了,今兒也晚了,嬤嬤一來一回勞累了許久,先回去歇著吧。”
“哎,夫人。”
李嬤嬤擦掉眼角的淚花,躬著身子,后退幾步,才緩緩的掀開了珠簾,出了偏廳。
杜氏命幾個小丫鬟收拾了碎在地上的茶碗碎片,揮揮手,待人走光了便開始勸丈夫,
“老爺,李嬤嬤當差當了多少年了,素來忠心,老爺怎么懷疑起她來了?親家的女兒有沒有說過那等話,又不是查不到。李嬤嬤也不是那等為了逃避罪責,謊言欺瞞主子的人。依妾身看,她的顧慮也有道理。外甥女年齡不小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親家的老太太,可是屠戶出身!她如今把持著內院,可不是她的一言堂么?”
不是杜氏瞧不起屠戶家的女兒,而是侯府出來的千金,跟一個自幼站在豬肉攤上割肉賣的女子……差別就跟天上的云彩,與水溝的里的淤泥一樣!錢氏渾身上下,有那一點值得她敬重的呢?
“其實李嬤嬤把外甥女、外甥接來,這事妾身是贊同的。”杜氏親手捧了一碗新沏的茶,放在安慶侯的手邊,看了下丈夫的臉色,語氣輕緩,“唯一的不妥……”
“太匆忙了!派了李嬤嬤去送賀禮,若是懂事的,就該知道通過李嬤嬤事先傳個信過來,這邊得了消息,也好鄭重的派人跟俞家那邊交涉,然后帶她們姐弟二人來京城。如此,兩廂便宜,何樂而不為?”
“一來一回,也不過兩個月功夫。這點時間都等不得?若是那邊實在容不下,欺負的厲害也罷了,若……是怕李嬤嬤傳信過來,老爺跟妾身不肯答應派人去接,唉,那就令人傷心了。到底是老爺嫡親妹子的兒女,難道她們受了委屈,老爺會袖手不理嗎?”
沐天恩聽了,緊緊皺眉。右手無意識的敲擊著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音。
“妾身還聽幾個跟隨的嬤嬤,說是外甥女在親家老太太的壽宴上,做了一些……讓人下不了臺的事情,才借此脫身的。唉,俞家怎么說都是她的本家,那邊老太太也是她的親祖母,小小年紀,手段如此激烈。這才是妾身擔憂的……”
……
俞清瑤自是不知道,有一場針對她的談話悄悄進行著。這一夜,她睡得無比香甜,困擾她許久的噩夢,以及憋在胸口發泄不出的悶氣,一掃而空,一覺到天亮。這是她自重生后,睡得最踏實、最安穩的一夜了。
清晨,她在花香中滿懷歡喜的醒來。許是睡眠質量大大得到提高,她精神煥發,大大的伸個懶腰后,坐在梳妝臺前,很滿意的看到自己眼角下方的清淤散了不少,不用擦粉掩蓋也可。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個十五歲的丫鬟,名叫默兒,五官平平,性格也與名字一樣,沉默寡言。俞清瑤記得她,因為前世這個丫鬟是麗君的專用梳頭丫鬟,梳頭的手藝是一絕。今生不知為何,到她這里來了。
“小姐,想梳什么發髻?”
“你看著辦吧。”
默兒抬眸看了一眼,又垂下頭,不言不語的。
為俞清瑤梳頭不容易,首先,她的頭發不多,也不長,輕柔、干枯,稍微用力就折斷了。再靈巧的手,也不好發揮啊!不過默兒不忙,先是用檀木梳給俞清瑤通了頭,動作輕柔,力度不輕不重,恰到好處的按摩一炷香后,才揚長避短的開始梳頭。總分三大股,兩股盤上頂端梳了個彎月髻,用一個嵌紅寶石金梳別好,下面一股編成了幾個小辮子,隨意的垂至胸口。
等到默兒從花房送來的幾朵蘭花中,挑了兩朵剪好了,插到俞清瑤的發髻間時,俞清瑤對著鏡子,發現自己變了個人似地。
也未見多么高明梳頭手藝——比起前世的麗君那復雜華麗的發髻,這區區彎月髻算什么啊?簡單到不能再簡單。可就是這么簡單,卻讓俞清瑤有股眼前一亮的感覺!換上了楊妃色金絲鑲牡丹花的錦繡夾襖,外罩淺紫軟云羅雨后新荷的月華裙,終于知道這種感覺是什么了。
嬌艷。
含苞待放的嬌艷!
不管內里的靈魂如何,這具身子才十歲,剛剛開始發育,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那骨子里透出的嬌,笑容里透出的艷,不含任何世俗利祿的侵染,最是純真不過。
默兒的手藝,只是讓她被掩蓋的本色,自然流露出來。
在俞家,她是生生壓抑著。每天演戲似地,面對仇人錢氏、婷瑤,她必須一萬次的告訴自己——你所仇恨的事情,還沒發生。因為根本不存在的事情而痛苦,憎恨別人,不通人情!
每一天下來,都覺得很累、很心酸。
現在,她的開心愉悅,不是因為寬容大度諒解了,而是不用天天見面折磨自己了。
這種感覺,真好!
“表妹、表妹!”清風苑外傳來一陣陣叫喊聲,同時伴隨著表哥沐薄言的貼身丫鬟烹茶的聲音,“哎呦我的少爺,表小姐還在梳洗呢,你這么大咧咧跑過來,算什么呀!要是讓老爺夫人知道了,又是一頓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