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阮星盈借進宮謝恩的機會偷偷見了俞清瑤一面,證實“和親”之事確有其事!鴻臚寺最近很忙,接待了北狄、安南、并南蠻的許多王公貴族,不乏向大周示好,意欲娶大周賢良世家女為妻的。//78無彈窗更新快////并暗示她此一時、彼一時,不要再挑了,趕緊嫁出去是正經!
不獨俞清瑤收到了消息。春華宮諸位小主,有門路的,或是警覺的,大都察覺到了詭異,原先緊張中帶著歡喜的心情,頓時變了!變得人心惶惶。天氣晴空萬里時,再沒有人相約在御花園走走,裝扮得如花似玉,期望來個“完美的相遇”。沒有人愿意離開家、離開大周啊!夜晚無人時,不少人暗中抱怨——和親,不應該是皇家女么?怎么變成世家女呢?太沒天理了。想皇家女享受華衣美食、百姓供奉,輪到她們希望奉獻的時候,居然躲起來!這可怎么辦?
進了宮,她們的命運全部操縱在家人手上,不比在家時好歹有父母看在生養多年的份上,會選個大致過得去的夫君。換句話說,背地、安南、南蠻得到王公貴族未必不會待她們好,但自幼在大周生活,離開土生土長的家鄉,對她們這樣正值妙-齡的女孩來說,跟天塌了差不多。
逼到絕境,很多法都出來了。
比如,小醉樓的弟寧亦安、蔣欣萍,兩人去拜訪其他小主,回去的時候不慎從臺階上摔下來。眾目睽睽,兩人你絆了我一腳,我拉了你一胳膊,齊齊摔成重傷!一個胳膊斷了,一個腿斷了!傷勢經過太醫診治,自然沒有生命威脅,但傷筋動骨一百天,必要的養傷是一定的。
因此,兩人一齊離開了春華宮。
受此啟發各種令人嘆為觀止的“事故”,頻頻發生。從這,也能看出這一屆的女孩是何等聰慧靈巧。蕩千秋,不慎從秋千架上跌落;觀賞名花不甚招惹了幾只蜜蜂,被蜜蜂蜇得臉部發腫;吃壞了東西,連著幾天腹瀉——后來證明是巴豆吃的。
在這種接二連三的事故中,俞清瑤顯得特立獨行。因為秋千架上摔下來時,她本可以湊近,假裝被殃及無辜,可她躲開了;一窩事前準備好的蜂窩她瞧見了,待蜜蜂嗡嗡飛過來時,她下蹲,用手帕、袖,把頭臉部分遮擋住,結果只蜇了手臂,擦了清涼藥膏就好了;至于巴豆粉?自打毒貓事件后,她克制住了喜歡吃甜點的喜好任是誰送來的點心,一動不動。
她的安然不動,換做平時肯定要遭到更多的人的孤立——做人怎么可以這樣特殊?你清高。豈不是顯得別人太低俗了?不過現在大家都忙著想辦法、找出路,倒也沒人關注她。
轉眼過了半個月,旁的人不提,對自己最狠心,手段最慘烈的蔣欣萍、寧亦安都被挪回來了。傳旨的太監奉皇后口諭,說這段時間春華宮不太平,可能是沖到了什么,令人尋了大相國寺的僧人來做法事。另外,春華宮上下的人都要齋戒十日。
這可好,齋戒上下都是素食,半點油星也不沾,所有人都沒力氣折騰了。
只有在女貞觀習慣出家人清貧日俞清瑤,仍舊如常,每天看書、做女紅、練字,澆花在庭院里散步,過得跟以前一樣。別人呢,面有菜色,一個個想盡了法,灰頭土臉的回來了,再看著俞清瑤,不免覺得她太過可惡,好像看笑話一樣看著大家做無用功。
明著不敢,暗中沒少辱罵。
被罵幾句,又少不了一塊肉,俞清瑤統統當作耳邊風,當沒聽見好了。這里又不是金陵書院,被排擠又怎樣,當那些妃嬪的耳目不夠多嗎?
她能這樣鎮定,多虧兩世為人的經驗。廣平帝是一個叫人猜不到心思的皇帝,也最討厭別人自以為是,以為猜測到了他的想法。所以,剛進宮前有人告訴她,皇帝多半會把廣宣美女進宮,是為了上次大臣,未必是真!那時,她已經抱著最壞的打算——其實最壞最壞的,她不是經歷了嗎?
那還有什么可怕的!
前世,這個時候她已經失去了在京城權貴階層交往的資格,倒是依稀記得一二,但畢竟時隔久遠,具體的實在無從得知。夜深人靜時,她只能靠著對皇帝、對后宮幾位妃嬪的了解,來推斷行事。皇帝是個無情的,才把皇后所出的七皇耍得團團轉,看似皇位觸手可得,卻被廣平皇帝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一下貶到塵埃里!至于皇后,也不是什么聰明的,但凡對枕邊人有一絲絲了解,就不會讓親生的兒去掙那個位置!四妃中,安賢妃生了大皇,是個無可無不可的擺設;林德妃沒有生養皇,只有兩個女兒,因此并不惹人忌憚;孫貴妃的十皇是收養的,只靠著根基不穩固的平西侯,實在難成大器;倒是阮淑妃,頗有遠見,把阮星盈嫁給端王,不知道她看出了什么呢?
靠著在宮中打聽的消息,還有點滴記憶,俞清瑤努力的適應環境。.別人恨不能退掉的和親,在她看來,結果或許沒那么壞!
一來,廣平皇帝還有最后的四年……這四年是他大開殺戒的時候啊!俞家、安慶侯府、定國公府,跟她息息相關!朝堂上,光是丞相就倒了三個,更別提各皇府邸了。俞清瑤真是怕了,抄家、下獄,一覺醒來整個天都變了,從云端跌落谷底,那種滋味好受嗎?真的不想再來一回。
其次,要是父親還安安穩穩在修撰,那她樂得安穩生活,可父親不在,端王還有她那位生母屢次逼迫,她能往哪里逃?不如和親,至少大周國力強大,小國仰大周鼻息,就不敢慢待她!
第三,她前世去過不少地方,也見識了一些去過偏遠小國的商人。大周人眼里外面的土人都是沒開化的,不通禮儀,不如大周繁華,可俞清瑤卻覺得矯枉過正—大周對女性的嚴苛,令她處處收拘束。或許到了那等“未開化”的純樸地方,她會活得更有滋味?一如她前世在市井時的自由。
橫豎也沒要牽掛的人。她那些丫鬟,愿意跟的人就帶著·不愿意就算只把胡嬤嬤帶上,走得灑脫無比。最妙-的是,再也沒有俞家那些親戚,再也沒有各種勾心斗角……
外人自是不會知道俞清瑤的打算。所以,當俞清瑤說出她愿意和親的時候,多少人大吃一驚!
且說這一日·是九月的最后一天。一大早,露珠就悄悄的告訴俞清瑤,說是靈芝郡主周芷苓昨日遞牌進宮了。差不多宮里人都知道她跟俞清瑤的過節,因此勸俞清瑤小心些,最好不好出門。到了中午,一陣吵鬧聲,越吵越厲害,簡直讓人不艙午休·俞清瑤便帶了露珠過去看看。
原來,是一樁下毒案。與查小釵同房的左都御史梁大人的千金,梁如梅吃了查小釵的茶·吃得吐血不止,眼看就要沒命。畢竟是朝中大臣的女兒,管事嬤嬤也不敢大意,急忙煮了綠豆湯慣了下去。本來說是請太醫的,但以前一陣鬮得太厲害,皇貴妃發話,不經過她的允許,不得擅自請太醫。只能請了小醉樓里,最善于診病的吳玲玲,替梁如梅瞧瞧怎樣了。
最后得出結論·是砒霜。
頓時,所有人都呆住了,那管事嬤嬤更是嚇得魂不附體。砒霜啊,居然被帶到宮里來,幸好這會中毒的是不無關緊要的小主,要是被妃嬪、公主、皇吃了·如何了得!說不定整個春華宮的上上下下都要杖斃而死!
沒有人能保查小釵了,哪怕她爹爹是天下兵馬大元帥,也救不得“蓄意謀害皇室中人”的罪名。管事嬤嬤狠狠的瞪了一眼,來了兩個利力大無比的太監,一左一右抓著查小釵,一用力,頓時兩個膀都卸下來。
痛得查小釵滿臉冷汗,“不是我,我冤枉······”
“你還敢喊冤枉?到了暴室,我看你還嘴硬不嘴硬了!”
就在查小釵即將被壓下去的時候,俞清瑤沉吟了一下,站了出來,并不求情,只是提出一個顯而易見,卻被所有人忽視的問題。
“嬤嬤,清瑤有個疑惑。如果查小釵帶了砒霜進宮,那她最想毒害的人是誰?會是跟她同房的,跟沒有任何危害的梁姑娘嗎?”
就像所有人知道靈芝郡主周芷苓對俞清瑤的恨意,那查小釵厭惡俞清瑤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別的人明面上至少維持過得去情誼,查小釵可是從來沒對俞清瑤有過好臉色。
俞清瑤這么一問,于是所有人都豁然了——換做她們,有了砒霜這種能毒死人的東西,當然是下毒毒死最恨的人!怎么可能是品貌一般的梁如梅呢?沒有動機、沒有作案的原因啊!
只有奪夫之恨,才能讓查小釵愿意同歸于盡吧?
管事嬤嬤想了想,如此說那查小釵真的沒有下毒的緣由,也就是說,她可能是冤枉的!這么大的事情,她也做不了主,當下命人放開查
“你們都在這里等著,誰也不準離開!”說完,她使了個眼色,身邊的侍女會意的去請皇貴妃了。
不多時,皇貴妃與靈芝郡主一起到了春華宮。看到齊聚一堂的諸位小主,跪了一屋,皇貴妃親切的叫所有人平身。
“唉,本宮是不欲管春華宮的事宜。你們之中,大半都是出身世家勛貴,剩下的也都是清貴的書香門第,論容貌、論才學,都是上上之選。依照本宮的意思,自然是想將你們風風光光的嫁到好人家,全了這份相識的緣分。不想······你們出身不凡,到了宮中卻不知檢點!也太胡鬮了!平時玩鬧無傷大雅,這會連人命都鬧出來!你們當自己真是名貴瓷器,碰不得?”
前一刻還慈愛親切,轉眼粉面含威,皇貴妃在宮中多年,能做皇后的對手到底不是靠著美貌。駕馭人的本領,在宮中也是數一數二。
皇貴妃鳳眸一一看過所有的小主,頓時如刮骨鋼刀,每個人都冷汗淋淋——即使俞清瑤也不例外。她在心中想,自己雖然知道皇貴妃的最終命運,可眼下自己的命運·卻操控在皇貴妃一人手上。說生,便生,說杖責,便是逃不過的二十大板·不待少一下的。
這種為人所控制,拼了命想抵抗卻抵抗不了的感覺,太糟糕了!
周芷苓笑瞇瞇的看著所有人,不屑的撇撇嘴。
不過幾句話,就把所有人都嚇到了,哼,她要是放出自己的獒犬·不是能把人嚇得哭出來?不過她今日進宮,目的不是嚇唬人啊,而
收到眼神示意的皇貴妃淺淺一笑,讓管事嬤嬤把事情始末說了一通。到俞清瑤插嘴、提問的部分,特意問了兩遍,這才搖搖頭。
“一群白癡!”
“叫本宮如何放心把你們送到外國去?你們這等連基本的常識都分不清的,恐怕去了也是大周的臉面。”說罷,用贊賞的目光看著俞清瑤。
查小釵的膀還沒有恢復原狀·處在俞清瑤肯為她出頭的震驚中。她沒有七巧玲瓏心,可在書院經過兩年熏陶,到底不是以前的野丫頭了。皇貴妃贊賞的看著俞清瑤·她沒有一絲絲羨慕、嫉妒,只有恐懼!
驚恐的看了一眼俞清瑤。卻不料俞清瑤面色如常的跪下來,
“清瑤愿意和親。”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驚呆了。周芷苓先是驚訝,隨即就是狂喜!太好了,她不用和親了,也不用跟討厭的周芷芬相斗了,讓俞清瑤去吧!讓她去不毛之地當她的蠻人王妃!哈哈!
皇貴妃梁氏也有一瞬間的驚訝,隨即笑容滿面,“當真?”
“是。清瑤是大周民·愿意為大周百姓的平安喜樂,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好、好,不愧是詩仙之女呀,覺悟高。本宮說她是個出挑了,怎么,沒有人不服氣吧!”
到這地步·還不忘挑撥。只是所有人都處在“俞清瑤要和親”的震驚中,沒恢復過來,一時半刻見不到挑撥的效果。
皇貴妃和周芷苓滿意的離開春華宮。至于中毒的梁如梅,則輕飄飄的一句“好生照顧”,就沒了下文。好在砒霜的量并不多,加上及時喝了解毒的綠豆湯,昏迷兩日終于醒了過來,沒有性命危險。
俞清瑤愿意和親的消息通過各方面的耳目,很快傳揚出去。不管以前跟她關系好的,還是關系不佳的,都趕過來探望。有的人抹著眼淚,假惺惺的同情,說“你怎么這樣糊涂!這一去山高水遠,怕是再也回不了故鄉”了。俞清瑤心說,我的故鄉是哪里?我也不知道。與其跟前世一樣,顛簸流離,一次洪水失一次家,一道圣旨改變一次生活,不如離得遠,越遠越好。
也有人抱著其他目的。
查小釵,她目光復雜的看著俞清瑤,心理有說不出的滋味——她寧愿俞清瑤看戲一般不要插手,也好過被最討厭的人所救。
“你······為什么要救我?你知不知道,我很討厭你!非常討厭!”
“知道。我也不喜歡你啊。但是,我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明明無辜的你,被陷害。所以,你不用感謝我,就當我隨口說的。換了別人,我也一樣會這么做。”
“你說的簡單!隨口說的,你救了我的命!我打聽過了,暴室那種地方,去了沒有一個能全須全尾的回來。
尤其是我這樣的姑娘,進去后不知道有多少刑罰······”說著,查小釵的臉上也露出懼意,再看俞清瑤,就更復雜了!
如果可能,她真希望俞清瑤是心腸惡毒、品行邪惡的人,那樣她就可以理直氣壯的恨她。偏偏,她不是!她有這宮廷里極少看到的正直,善良。該死的善良啊!
換了別人,她可以承諾,待脫離了這個該死的宮廷,她能幫忙做什么,有要求盡管提。可俞清瑤要和親了啊,天高地遠的,見一面都難!這份救命之恩,就永遠卡在她心理,不吐不快了嗎?
俞清瑤輕嘆一聲。
其實她心理一直覺得,查小釵是個恩怨分明、性情爽利的女孩,在一眾心思深沉的女孩中,很對她的脾胃。奈何中間夾著個林昶·……
“我知道你心理不爽快,覺得欠了我的。如果你真想報答我可否應我一個要求。”
查小釵精神一震,“什么要求?說,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應。”
“你肯定能做到。因為我的要求是——你必須閉上嘴巴帶上耳朵,聽我講幾句話!”
“我要跟你說的第一句話,希望你能記在心里:我討厭林昶。第二句話,如果將來有什么人,應要把我跟他拉到一起,我希望你聽到那個消息時,第一個想到的是‘那是假的,!因為我俞清瑤做人有自己的原則就像我今天實在不能忍受看著你無辜受罰一樣,我也絕對不會跟自己討厭的人拉拉扯扯。除了人情往來,我絕對不可能跟他有死人上的牽扯。那不是我的為人。我討厭那樣。”
查小釵聽得一愣。到底是十六歲的女孩,心目中救命之恩很重要,但維護心上人的地位尊嚴,也很重要。下意識的反駁,“可林昶那么喜歡你!甚至不惜為你上書求婚,你怎么這么說他!我真為他感覺不值!”
俞清瑤就知道會這樣也不生氣,淡淡的笑了,
“你答應過我的閉上嘴巴,聽我說完。”
查小釵臉色漲紅,可限于俞清瑤剛剛說的要求,只能緊緊抿著唇,看神色,大大不贊同。
“在你心目中,林昶完美無缺。但我心目中,他是個屢次糾纏、不懂得尊重人的孩。他做任何事,都是憑自己的喜好。”
“那時出自本心,天性流露……”
在俞清瑤的眼神中查小釵反應過來,她又犯規了,只能狠狠的閉上嘴,用手指夾住,表示自己不會再插嘴了。
“也許吧,他的天性流露比旁人顯得真、顯得誠。但他的舉動曾經給我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我是個不喜歡麻煩的人,更加不喜歡一些人做了無聊事,美名其曰‘我是為你,,那樣把我都變得傻氣了。”
對林昶的怨念,真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俞清瑤挑了一些,直白的對查小釵說了。雖說查小釵后來的眼神大變,簡直看不出任何剛剛的愧疚,只剩下不解、惱怒,可她仍覺得心理松了口氣。
至少······查小釵再也不會相信她跟林昶有“不清白”吧?
查小釵走后不久,一臉擔憂之色的盧卉也過來。她是求助的,求俞清瑤離開宮廷時,把她捎帶上。
要求很容易,盧卉又不是什么出身大家,和親么,不夠資格。混在俞清瑤和親的隊伍中,在偷偷溜走,不失為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問題是,俞清瑤為什么要幫忙呢?
查小釵再怎樣,喜怒都是擺在臉上,并沒做過直接傷害她的事情——況且那次在長公主宴會上,還虧得查小釵的女侍衛幫忙找到了陷害她的侍女。所以,幫助查小釵的事情,她想也沒想的就做了。
以查小釵的為人,要她“恩將仇報”,也是一件難事。
換到盧卉就不一樣了。沒有足夠的利益制約,俞清瑤才不相信她呢!
“求求你了,清瑤妹妹,這對你沒有任何妨礙。”
“你說的不錯,幫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但我憑什么要幫你呢?”
俞清瑤笑著,眼神卻是涼的,慢慢的把“毒貓”說了,“你要鳳玉佩,我也給了。想不到你用心之毒,居然想毒死我!”
盧卉大驚,“不是我啊!清瑤妹妹,你要相信我,我怎么會下毒?我哪里來的毒藥?再說,你已經不是小醉樓的人了,我有什么必要毒死你?對我沒有任何好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