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皓腹中彎彎繞繞極多,話的原意是:一國之母地位在現在國主之上——若是長公主質疑國主的地位,或者是牽涉到下一代王孫立嗣的問題上,東夷能給什么保證?沒保證的話,長公主干嘛回去?在大周同樣是光輝榮耀的長公主,一輩受百姓供養。//78無彈窗更新快//.
便是普通人家的媳婦,好不容易熬成婆婆了,且是夫家地位最高、輩分最長的,你讓她當個擺設,什么話語權都沒有,誰愿意!
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大周不知道能借此生了多少利益回來,若是東夷不答應,也沒什么損失——長公主照樣好端端的住在長公主府,安安穩穩。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能領悟他的深意,或者說,有人不希望他一個小小縣公,大周最低等的勛爵,得了功勞!七皇身邊的中年文士陰陽怪氣的喝道,
“嗤!乳臭未干的小,胡言亂語什么,這里也有你插嘴的余地!”說得毫不留情,那聲“嗤”又尖又響,刺耳的叫人想裝沒聽見都不行。
俞皓俊臉緋紅,強忍著怒氣,垂下眼瞼,往后退了退。盡管表面“恭順”“聽從”,實際上心胸絕算不上廣闊的他,為今日的羞辱,已經跟七皇英王結下死仇!只有英王府徹底垮臺,才能將中年文士一家貶入塵埃!戳骨揚灰!
對中年文士的無禮,旁的人沒覺得什么,七皇禮賢下士,可身邊的幕僚有些孤傲脾性,不是很正常嗎?
唯獨端親王的臉色變了變,明明知道兒的心不好受,可瞅見東夷二皇也在,衡量了一下利害關系,最終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不知道。他的沉默令俞皓那顆無比自尊要強的心,收到多大傷害!俞皓甚至不敢抬頭看一眼,就怕從姐姐的眼中看到憐憫……看到奚落!
那中年文士還在大放厥詞,
“哼!東夷想迎請長公主回國?笑話!怎么長公主回來三十年了。忽然想到她是東夷的一國之母了?便是國主想要盡孝,那也容易——讓年紀老邁的長輩去晚輩哪里,總不是東夷的孝道規矩吧?不如請二皇,或是其他皇來長公主身邊盡孝,豈不兩全?”
話才說完,他得意洋洋,為自己反應靈敏。反擊勝利而興奮。....至于東夷二皇發黑的臉,和身后幕僚冷笑的表情,只當是對他的夸獎,統統笑納了。
卻不知,兩國邦交,哪里是市井婦孺討價還價?更不是唇槍舌劍,一時占據了先機就能討得便宜!人家想要請長公主回去,是內部討論過。抱著誠意而來的!畢竟,長公主早過了知天命了,誰知道還能活多久?能為東夷帶來的利益很有限。遠不如皇帝膝下的幾位年少公主,更能對兩國的“和平”做出貢獻。
此人是七皇身邊第一得力助手,言聽計從、最受倚重,由此可見,最后七皇一系落馬,不是沒有道——禮賢下士是好事,可也得看是什么“士”啊!
“可惡!”
一場疏散心情的賞花宴回來后,俞清瑤憂心忡忡,急忙回了駙馬府,命人去安樂候府接胡嬤嬤和她的替身玲瓏。換過了衣裳。忙不及的就長公主府邸趕。
其實賞花宴發生的一切,長公主早就知道了。可她看著急匆匆回來的孫媳婦,仍感覺欣慰。
“傻孩!你聽他們胡叨叨!我老了,不死在出生的地方,難道客死異鄉?你放心吧,任憑是誰。也甭想讓老婆挪地方!我還指望你跟景暄,給我送終呢!”
還有一句話,長公主沒有說——無論朝中大臣如何勸說,皇帝是不可能讓她走的。因為這一走,就是死別,再無相見之日!皇帝是她親弟弟,她從小拉扯大,太知道他,心狠、毒辣,可還有一絲最后的人性。就是這一丁點的人性,才保存了景暄的性命。
當然,更大可能,是害怕她回到東夷,聯絡當地的豪強,對大周造成動蕩吧?就如皇帝這三十多年來做的,給她這個姐姐無限尊榮,便是皇后也要退讓三分;可實際上的朝政,她也是一點也插不上口!不然,景暄的世之位,怎么會輕易的被人奪去?
她也算看開了,她要活著,好好的活著!熬,把弟弟熬死,等到新帝上位,她的景暄再也沒有任何危險,才能放心的閉眼吶!
為了這個目標,她每天好吃好睡,閑極無聊就裝病,時不時鬧上一陣,讓大家都覺得她命不久矣——景暄才有保障啊!
很久以后,俞清瑤回想長公主與皇帝這對姐弟,再對比自己跟俞皓,發現竟然如此相似!同樣是年幼時,姐姐對弟弟無比愛護,掏心挖肺,卻落得猜忌、嫌疑的結果。等到姐姐寒了心,再也不愿意付出了,弟弟卻思念當初的溫暖……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皇帝親自下令誅殺了親外甥,還毒瞎了景暄的眼睛。而俞皓呢,充其量是對飽受苦難的她袖手旁觀。
東夷使者對迎請長公主回國,是帶著誠意的,第二日就上了折。特意說明,老國主的皇陵并沒有封,等著長公主死后同槨。老國主生前,與長公主夫妻恩愛,死后理所應當合葬一起。還有長公主所生的幾個女,也都修好了陵墓,與父母相伴。
大周規矩,下嫁臣的公主,死后不能葬入皇陵——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能算皇家人了,也不能葬在夫家墓地——皇家的威嚴不能褻瀆。
從某種角度上說,東夷是慎重為長公主考慮過了。不然,百年之后,孤零零葬在郊外?不過,皇帝留中不發。消息從各方面流傳出來,有人覺得,長公主應該回東夷,為一個景暄留下來不值。況景暄是齊家孫,是外姓人,又已經成家立業了,早盡了責任。
另有人覺得,長公主不能走!當初皇帝攻打東夷,除了建功立業的野心,恐怕也覺得親姐和親,太丟失顏面!怎可能再來一次?
各執己見的人爭吵不休,朝局甚至為此暗暗發生變化。處在風暴中心的齊國公,自上朝就閉目不語,一言不發,叫人猜不透心思。
只是大半的官員都覺得齊國公心里樂著呢!壓在頭上的跋扈丈母娘總算要走了,不高興才怪!
下看朝,回到國公府,齊國公先命人把兩個小孫孫帶過來,長孫女齊然白皙粉嫩,在襁褓里吐著泡泡,見到祖父也不害怕,咯咯的笑。長孫齊安然則為難的“皺著眉頭”,粉嘟嘟的小嘴撇著,跟他爹爹景昕發脾氣時一模一樣。
齊國公看了一會兒,命人把孩帶下去,自己轉身去了書房。府中下人知道規矩,老爺在書房的時候,一向不喜歡人打擾,便都悄悄的退了下去。
等人走光了,齊國公沉默無言的坐在寬大的靠背椅上,深邃的眉眼都藏在陰影里。書房安靜極了,那沙沙的磨動聲便顯得特別清晰。
擺滿書籍的書架,自己動了!
而齊國公一點訝異也沒有,等到里面走出的人出來,他才抬了抬頭,“你來了!”
“是……父親。”
“坐!”
那人憑著記憶摸索著,走到大理石桌案旁邊的官帽椅邊,緩緩的坐下來,坐姿端正,只是眉宇間帶著化不開的愁緒。
“都知道了?”
“是。”
“現在要按最壞的打算了。皇帝的性情冷酷,若是東夷提出的條件足夠豐厚,難保他不會下旨!”
“祖母她……年紀大了,若路上有個好歹……”
景暄無比痛楚。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不過東夷既然敢主動上書,一定會顧及你祖母的身體,緩慢行走的話,應該不會出事!”齊國公冷靜的分析,
“本來讓景昕取代你的世之位,你盲了眼睛,絕了仕途。娶親后淡泊名利、游山玩水,雖說不能全部打消皇帝的疑心,但至少不會步步緊逼了。”
“沒想到計劃沒有變化快!早知東夷那邊打著這種算盤,當初就該把他們盡數葬在泥石流中!一個也別放過!”
齊國公用力的敲擊一下桌案,吐出一口氣,
“不行!若你祖母離開大周……你也絕對不能留下!皇帝年事已高,可猜忌心越來越強,若是長公主離去,他再無禁忌,一定不會放過你!”
景暄皺緊了眉頭,反對的搖搖頭,
“爹!不成!祖母離開,皇上一定會加緊防范,若我這個時候也消失不見,爹您怎么辦?他一定會懷疑到您身上!”
“我?”齊國公冷笑一下,“為父好歹為他立了汗馬功勞,放心,一時半會他殺不了我。他還要指望我徹底平了北狄南蠻,為他建立千秋功業!”
“可是……”
景暄還想再勸,齊國公擺擺手,“不要多說了!就這樣定了,你這兩天且在家待著,等我的消息!消息一到,你立刻服下解藥,從密道逃走!別管發生了什么事情,直接出京,再也不要回來!”
“直到,皇帝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