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理豐的確做了很長時間的準備,在覃家莊的地底下,有一條通往明湖的暗道,暗道的盡頭,數條小舢板一直等在那里,就是為了備不時之需。在明湖的另一側覃家莊的一處秘密莊子里,他還養有百多匹好馬,只要到了那里,他便能縱馬遠去,去投奔延州城的勃律,鼓動蒙人興兵為自己報仇。在百多名精壯的護衛之下,覃理豐帶著覃家一干重要人物倉惶地從通道急急地向明湖之畔奔去,他必須抓緊一切時間,戰事一旦開啟,覃家莊撐不了多長時間,覃家莊一旦失陷,征北軍騰出手來,必然會清查他的行蹤,那么這個距覃家莊并不太遠的莊子亦將無所遁形。
孟高在營地之中巡視著,士兵們的狀態讓他感到十分滿意,那怕是面對著一支戰斗力不強的地方軍隊,士兵們仍然保持著十足的警惕,這是十分必要的,他一直記得都督曾對他們這批軍官說過的一句話,永遠不要小瞧你面前的任何敵人,即使對手是一只兔子,你也要拿也搏獅的勇氣和力量,以確保自己不受到任何傷害。
“孟將軍!”一名軍官急步追了過來,“都督傳來急令,立即攻城!天亮之前,拿下覃家莊!這是死命令!”
孟高微微一愕,“連夜攻城?”
“是!”軍官臉色有些沉重,“信使告訴我,李將軍他,他……”
“李將軍怎么啦?”孟高一把封住這名軍官的衣領:“快說,李將軍怎么了?”他大聲吼道,心里已是感到一絲不九妙。
“李將軍已經殉職!于棲霞山陣亡,都督怒極,險些下令殺了棲霞山圍攻我軍的數萬百姓。”
“該殺!”孟高怒吼,“為什么不殺?”他的臉上猙獰之極,“殺光了才能泄我心頭之憤!”嗆的一聲,他抽出了腰間的佩刀,大步走向中軍帳蓬。
“中軍官,擊鼓聚將!”憤怒的吼叫聲在營中回蕩。
安靜的第五營大營突然便活了過來,一隊隊的士兵從營中列隊而出,于覃家莊外兩里之許列陣,陣前,無數的火堆被點燃,將整個覃家莊都映照在火光之下,戰鼓之聲驚天動地。
城外的動靜早已驚動了留城覃家莊的覃理富與覃作金,兩人奔向城墻,看著城外的動靜,覃作金顫聲道:“叔父,他們要攻城了!”
覃理富點點頭:“是呀,想不到他們連一夜也不愿意等了,作金,打起精神來,我們沒有退路!守不住,就是死!”
城外,孟高的佩刀高高舉起,重重落下:“進攻!”
霹靂炮長長的擲臂猛地從地上彈起,數十斤的石彈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劃破長空,重重地砸在覃家莊的堡墻之上,整個城墻似乎都在顫抖,一片墻垛被擊得粉碎。
“延長射距!發射!”一名軍官厲聲喝道。
這一次,十臺霹靂炮在經過調整過后,同時發力,十數枚石彈在成千上萬的士兵的注視之下,準確地落在了正面的城墻之上,城樓在巨響聲中轟然倒下,慘叫之聲迭起,飛舞的濺石將躲藏在城垛之后的士兵逼了出來,滿城墻亂竄,但是覃家莊的堡城必竟不是州府城池,他的長度有限,縱深亦有限,在霹靂炮的打擊之下,可以躲藏的地方當真廖廖無幾。
堡寨之上亂竄的人影立時引來了城下伏魔弩的攻擊,這種一次性能連發十數支的強弩帶著鬼哭狼嚎的嘯聲射上城墻,橫掃著城墻之上的所有活動的人影。
孟高的第一輪打擊全都落在覃家莊堡寨的子堡之上。數輪攻擊之后,這個子堡已經面目全非,當霹靂炮掉轉方向,開始攻擊主堡的時候,大批的第五營士兵扛著云梯,抬著撞木,推著攻城車,吼叫著撲向了子堡。
整個覃家莊都在顫抖。
地道之中,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頭頂之上,陣陣顫抖將灰塵震得簌簌落下,眾人駭然相望,“征北軍開始連夜攻城了!”覃理豐咬著牙,“快,快走!”
地道之中的人幾乎是以他們平生最快的速度向前發力奔跑,時間就是生命,這一刻,他們深深地體會到了這一點。
覃家莊的這些地方軍這一輩子子何曾遭受過如此密集的重武器打擊過,他們中的許多人,連霹靂炮到底是什么模樣只怕都沒有見過,看到數十斤重的石彈猶如玩具一般地被輕輕地拋下空中,如下雨一般地落下來,剩下的就只是失魂落魄了。形如長矛的弩箭猶如飛蝗,讓人根本無法抬起頭來,雖然他們手中亦有弓箭,但卻沒有一個人敢于沖上城墻,向外面的敵人發起反擊。
第五營的步卒沖了上來,云梯頂端的貓鉤死死鉤住了墻垛,士兵們飛快地蟻附而上,高大的攻城車靠上了城墻,車上的弓箭手將手里的羽箭盡情地傾泄出去,射擊著城上所有活著動的人影。抬著撞木的士兵喊著號子,包著鐵皮的尖尖的撞木頂端重重地擊打在厚實的堡門之上,發出轟然巨響,堅實的堡門向內深深地陷進去。
一次撞擊之后,士兵們立即返身后退,退了十數米,發一聲喊,再一次發力向前奔來,呼嘯聲中,又是一次震天巨響,兩扇城門的接合處出現了一個巨大的裂縫。
戰事進行得異乎尋常的順利,順利得都讓孟高有些詫異,第五營自從建營以來,幾乎每一戰都是殘酷至極,在整個征北軍中,打過的慘烈大仗能壓過他們一頭的便只有第三營,也就是現在的盧城營。孟高已經習慣了每一戰在生死邊緣徘徊。但是這一次,他目睹了他有生以來最為輕松的一戰,蹩足了勁準備惡斗一場的第五營士兵們沒有費吹灰之力便攻克了覃家莊的一個子堡。
“就這點能耐,居然敢向我們征北軍叫板,當真是壽星公上吊,嫌自己命長!”孟高喃喃地道。
“集中兵力,攻擊主堡,都督有令,天亮之前拿下覃家莊!”孟高厲聲喝道。抬頭看了看天空,一輪明月高掛空中,此時月正中宵,如果對主堡的攻擊也這般順利的話,只怕到天明,自己的工作已經是開始清理覃家莊的廢墟,處理后事了。
明湖之上,十數條舢板從水草遮蔽的隱秘水道之中劃了出來,直入明湖中央,船頭之上,覃理豐兩眼血紅,看著燃起沖天火光的覃家莊,卟嗵一聲跪倒在船頭,以頭搶地,咚咚地叩了幾個頭,嘶吼道:“覃家列祖列宗在上,覃理豐在此發誓,必然會重返平湖,再建覃家莊,覃理豐必殺云昭,必滅征北軍。”
漿片探入水中,激起片片水花,片刻之后,舢板駛離了火光映照的范圍,消失在夜色之中,暗夜里,仍然傳來覃理豐聲嘶力竭地哭喊聲。
覃家莊的戰斗甚至不能稱之為戰斗,第五營征戰多年,遠非覃家軍這些雜牌能比,更何況,因為莊主覃理豐率領覃家核心人物的離去,使士兵們的士兵跌到了谷底,不到一個時辰,主堡亦告陷落,第五營步卒們在吶喊聲中,沿著被撞開的城門,蜂涌而入,布滿堡墻的云梯之上,滿是沿梯蟻附而上的士兵。
城頭之上,極少數的人還在附隅頑抗,但他們的抵抗猶如白雪碰到六月的陽光,瞬息之間便被融化無形,滿地盡是丟掉兵刃,抱頭蹲在地上的降卒。
覃理富,覃作金無力回天,心中的那一絲幻想在殘酷的現實面前被擊打得粉碎,別說守住城墻,便連堅持一天的時間他們也沒有做到,從開始進攻,到覃家莊被攻破,整個時間只用了不到三個時辰。他們兩人率著自己最后的親兵,退到了覃家大宅,作最后的頑抗。作為棲霞山戰事的直接參與者,他們知道,自己即便投降也不會有好下場。
覃家大宅作為這一次戰事的第一目標,在第五營士兵攻進城之后,第一時間便將其四面緊緊地包圍了起來。
“進攻!”一名軍官手舞著大刀,上千名士兵沖向了并不高的院墻,覃家莊外面的堡墻修得極為結實,而在堡內,即便是覃家莊這種核心地方,院墻亦只有不到兩人高,攻到墻外的士兵們甚至懶得抬來云梯,兩人一組,雙手搭在一起,后面的人沖過來,大腳板踩上去,下面兩人托住他的腳底,發力一托,后來那人已是沖天躍起,徑直攀上了城墻,墻頭之上,馬上便多出了上百名第五營士兵,他們從墻頭躍下,院內立刻傳來了激烈的打斗之聲,隨即大門被打開,更多的士兵們涌了進來。
城外,孟高緩緩搖頭,這種強度的戰斗,是他從軍數年來最為輕松的一戰。
“進城!”他高聲道:“覃家莊中有我們急需的糧食,部隊進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找到糧庫,將其保護好,嚴防有人趁機作戰,損毀糧草!”
“遵命!”
“抓到的所有俘虜,任何人不得隨意屠殺,留待都督親自發落!”
“是!”
“走,我們進城!”孟高翻身上了戰馬,向著城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