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遠征回到車跟前,上了車,輕輕道,“師傅,改道吧,看樣子一時半會也通不了車,我們還是繞過去走吧。
“好嘞,就是要晚回去幾個小時,可能要凌晨三四點鐘才能到達京城。”司機笑笑。
“嗯,晚點就晚點吧,如果不繞道,干等在這里也不是事兒。”彭遠征點點頭。現在正是過年前夕,又是晚上,他早就看出了,等地方政府和警方的人趕過來,再處理完疏散好公路,最起碼要等幾個小時。與其這樣干等著,還不如改道從另外一個縣繞一圈回去。
司機發動起車,往后倒了幾米,然后從兩輛車的空擋里插過去,轉上了另外一條鄉鎮公路。繞行這一圈,要多跑一百多公里,而且路況也不太好,晚上行駛更是緩慢,司機也不敢開快了。
為了避免司機夜間開車打瞌睡,彭遠征就有意無意地跟司機聊了起來。
兩人這一輛越野車在夜幕中緩慢行進,在接近凌晨時分才繞回到了主干道上。
京城,馮家。
這一次過年,馮家全家都集中在馮伯濤家過年。因為知道彭遠征半夜要回來,馮伯濤夫妻和馮倩茹也都沒有睡,陪著孟霖等候。可等來等去,彭遠征還是沒有到,打傳呼也沒有回復,不由都焦急起來。
大過年的,路上情況不明,又是夜間,不知道會不會出什么狀況。孟霖心里焦急,但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她是一個很有分寸的女人。她不想因為自己而影響到馮家其他人的情緒。
“爸爸,會不會車壞到半路上了?”馮倩茹輕輕道。
“不應該呀,部隊上的車,車況應該很好,你三叔說這個司機經驗也很豐富,七八年的駕齡了。”馮伯濤沉吟了一下,向孟霖笑道,“弟妹。我估摸著是路上堵車,明天就過年了,返鄉的客流肯定很大,堵車是常有的事情。現在都半夜了,我們先去睡一會,估計最遲早晨遠征也就到了。如果早晨還不到,我就再派輛車去接接。”
宋予珍也笑道,“是啊,孟霖,你放心吧。遠征不會有事的。走,現在休息一會,明天是除夕,我們還要忙年呢。”
孟霖勉強笑了笑。點點頭。她其實擔心得根本無法成眠,但她心里明白,如果自己不睡,馮伯濤一家人肯定也要陪著自己。因為自己母子,讓人家一夜不睡覺,她也過意不去。
于是孟霖就被用輪椅推去休息。宋予珍和馮倩茹母女也就睡了。孟霖的腿部骨折,大體痊愈,但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要想完全恢復,還是需要時間的,暫時還不能起立行走。
馮伯濤抽了根煙,沉吟了片刻。也就去洗澡休息。
凌晨四點,越野車終于駛進了京城的地界。
彭遠征想了想,向司機笑笑,“師傅,不好意思啊,這么晚了,看來是進不去了。這樣吧,我就在這里等等,反正天也快亮了,你回去吧。今天真是太麻煩你了。”
其實彭遠征在警衛室給馮家打個電話也成,但這么晚了,恐怕馮家眾人都在熟睡之中,他不想把長輩們都驚擾起來。
司機想了想,笑道,“彭科長,天這么冷,放你一個人在這里我也不放心,這樣吧,你跟我回部隊營區休息會,喝點熱水,等天亮了,我再開車送你回來如何?”
彭遠征猶豫了一下,答應下來。
到這個時候,彭遠征才知道,這輛車和這個司機隸屬于馮伯林所在集團軍的駐京辦。軍隊上的駐京辦與地方政府的駐京辦有些類似,不過規模更大,也有編制,還兼具兵站的功能。集團軍里的人來京里辦事,一般都會免費住在駐京辦。而因為集團軍的班子領導的家基本上都在京城,所以這個駐京辦還有為領導服務的部分功能。
這是一座四層的小白樓,門口懸掛著某某某部隊駐京辦事處的牌子,還有兩個士兵守衛。內部的車輛,自然是暢通無阻,彭遠征跟著司機停下車進了小樓,去了司機的宿舍。
司機是一個志愿兵,比普通士兵待遇好多了,他一個人住一個單間,房間內有電視和電話,還有的衛生間。
司機打開電視,又給彭遠征沖了杯熱茶,笑著問道,“彭科長,要不要洗個熱水澡?”
彭遠征搖了搖頭,“算了,你忙你的,我稍稍休息一會就走!”
早上七點多鐘,彭遠征估摸著馮家人應該起床了,就給馮家打了一個電話,然后就讓司機把他送了過去。
生活區門口,馮倩茹修長婀娜的身子裹在厚厚的軍大衣里面,帶著一頂淺灰色的鴨舌帽。寒風呼嘯,她的俏臉凍得通紅,看樣子已經等了有一段時間。彭遠征跳下車來,從車上提下自己帶著的兩個大包,然后向司機揮手告別,這才向馮倩茹笑著招呼道,“倩茹!讓你久等了!”
“遠征哥!”其實馮倩茹早就看到了彭遠征,只是她的神色有些復雜,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微微有些失神。
彭遠征并沒有察覺到馮倩茹神態的異樣,他提著兩個大包走了過去。
馮倩茹臉上的復雜之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微笑,她伸過手去。“遠征哥。我來幫你拿一個包吧——呀,這么沉的包,你帶什么東西了?”
彭遠征笑了起來,“不用,我自己提著就行。也沒帶什么東西,就是帶了一些新安的土特產和小玩意兒。”
“昨天晚上堵車,回來晚了。”
兩人很快上了樓,進了馮伯濤家。馮伯濤夫妻和孟霖笑吟吟地坐在客廳里向彭遠征招手。彭遠征放下手里的包,走過去跟母親和大伯、伯母問好。說了幾句話,把昨晚路上堵車的事情簡單說了說,彭遠征就打開隨身的包,從里面取出了他給馮家長輩帶的禮物。
新安雖然是老工業城市,但也出產一種江北省里有名的泥塑。新安泥塑發源于五百多年前,在前清王朝時發展到巔峰,而在民國時期就逐漸走向衰落,只在民間殘留一些老藝人還堅持著這門手藝。建國以后,尤其是改革開放之后。市委市政府開始大力挖掘和扶持這種民間藝術,將之作為一種地區文化特色品牌來進行培樹,所以從1980年至今的十幾年間,新安泥塑大放異彩飛速發展。形成了產業化。
這一次來京城過年,彭遠征也沒什么好帶的,就提前通過黃大龍讓信杰企業旗下的一家泥塑加工廠,定制了一批彩色泥塑,作為自己給馮家長輩的新年禮物。
彭遠征給馮老的是一尊九龍馳騁,九匹天龍翱翔云端神采逼人。寓意非凡。而給馮老太太的則是一尊富貴觀音,慈善和藹,腳踏祥云,栩栩如生。更值得一提的是,觀音主像邊上還附帶著眉清目秀的金童玉女,玲瓏剔透姿態傳神。
給馮伯濤的是船型彩塑,船上有人物形態各一。船下有激浪卷浮,而船身則一往無前任憑風吹浪打紋絲不動;三叔馮伯林的則是虎嘯山林,一只猛虎搖頭擺尾威猛無比,昂首長嘯威懾百獸……馮家的長輩和晚輩,每人都有,包括馮伯林的兒子馮遠華和女兒馮琳琳。
同樣的泥塑,但不同樣的寓意,符合每個人的身份。
由此可見,彭遠征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馮伯濤望著擺滿了一茶幾的泥塑,持著屬于自己的船型彩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遠征啊,你這孩子還真是有心了。你的禮物,我們非常喜歡,很好!”
“新安泥塑不錯呀,遠征,你有心了。等下午你爺爺和奶奶過來,看到禮物,會很高興的。”宋予珍在一旁捏著彭遠征送給自己的“竹林”彩塑,仔細端詳著,很是高興。
“一點小玩意兒,大伯和伯母不嫌棄就好。”彭遠征笑著回答,然后又從另外一個包里掏出一個更加小巧的泥塑來。這是一個站在云端上的仙女,眉目如畫,氣質高潔。她向下俯視著,手中的蘭花指微微起了一絲弧度,華麗的衣裙褶皺乃至被風吹拂的青絲、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出塵微笑,都刻畫得非常傳神。
彭遠征將這個泥塑遞給了馮倩茹,笑道,“倩茹,這是給你的,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我時間比較倉促,也沒有來得及精挑細選。”
馮倩茹俏臉微微漲紅。她探手接了過來,眸子里閃爍著一絲異樣的光彩想,心里卻起了淡淡的波瀾:他送這樣的仙女泥塑給我,莫非是……一念及此,她心里幽幽一嘆,臉上卻浮起微笑來,點頭道,“謝謝遠征哥,我很喜歡呢。”
不能不說,彭遠征送的這個小東西,很符合馮倩茹的“口味”。當然,這在馮家的長輩眼里,又成了另外一種“味道”。
馮伯濤向宋予珍望去,夫妻兩個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們有意要撮合彭遠征和馮倩茹,兩人的感情越好,他們越是高興。馮倩茹雖不是他們的親生骨肉,但從小養大當成了掌上明珠,如果能嫁給自己的侄子親上加親,依舊留在自己身邊承歡膝下,夫妻兩個是無比欣慰的。而這,也正是馮老爺子的心思。
作為馮家的嫡長孫,彭遠征的婚姻其實是不能自主的。這一點,彭遠征自己暫時還沒有意識到,因為他還沒有考慮自己的婚姻問題。
彭遠征娶什么女子進門,必須要經過馮家的考察和馮老的點頭審核,否則馮家絕不會接受。以馮家的門風而言,馮家嫡長孫的媳婦,必須要各方面條件比較合適、也比較出眾。所謂合適,就是出身了,最起碼不能太差。所謂出眾,就是品貌端正,百里挑一。
而馮倩茹則是馮老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馮家的家教很嚴,各方面的培養下來,馮倩茹在豪門第三代里也是出類拔萃的佼佼者,品貌端淑。如果沒有彭遠征的存在,馮倩茹將來基本上也是嫁入其他豪門,作為政治聯姻;而彭遠征認親之后,馮老就做了決定,讓馮倩茹跟彭遠征走在一起。
這也算是一點私心。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養的孩子知根知底,放心。大抵就是這么一種心態。
其實,彭遠征根本就不知道馮倩茹是馮伯濤的養女,更不清楚,自己的婚姻已經被馮老爺子“賜婚”指定了婚姻對象,由不得自己掌握了。與彭遠征不同的是,馮倩茹心里早就有數了,只是心里非常不舒服。她感覺在馮家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外人,這么多年了,還是沒有真正被馮家接納。
這種感覺很微妙,與彭遠征無關。對于彭遠征,馮倩茹當然是不排斥的,隨著時間的推移,彭遠征的優秀越來越明顯,因為知道自己與彭遠征并不是真正的堂兄妹,她心里沒有漣漪和異樣是不可能的;但她接受不了,自己被一向疼愛呵護自己的親人當成貨物一般送出去。
嫁給彭遠征,自己跟古時候的童養媳還有什么區別?
無論是馮老夫妻,還是馮伯濤夫妻,都忽視了馮倩茹的敏感、脆弱和自尊。在他們看來,孫媳婦和孫女兒也沒什么不同,一樣的對待和愛護,該叫爺爺還是叫爺爺,何樂而不為呢?
孟霖多少知道一點。這些日子以來,宋予珍陪著她,馮倩茹在學業之余,也常去療養院看她。對馮倩茹,孟霖是滿意到不能再滿意,只是她總覺得,馮倩茹這孩子心思比較重,她會同意和接受馮家的安排嗎?
孟霖有些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