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遠征下了樓，司機老黃和田鳴已經等候在了車旁，正在對面抽煙，說說笑笑。
老黃一看彭遠征下樓，立即把煙頭掐滅，鉆進車里，發動起了車子。
田鳴卻笑吟吟地迎了上來，“領導！”
田鳴今天換了一身的正裝，上身是白色襯衫，下身是黑色的褲子，腳上蹬一雙嶄新的黑色牛皮鞋，整個人看上去立即精神了許多。
“嗯，咱們走吧。”
田鳴替彭遠征拉開車后門，彭遠征就鉆了進去，而田鳴則麻利地上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車子開動，很快就轉上了國道。
彭遠征閉目養神，梳理著自己的思路和頭緒。而縱然如此，他眼角的余光還是發現，田鳴坐在前面正在拿著一張地圖比比劃劃。
他笑了笑問道，“田鳴，你在看地圖？”
“是啊，領導。”田鳴笑著回頭來道，“根據領導的指示，咱們要在省城住三天，因為要去省政府辦事，所以我估摸著——咱們住宿的地方，最好是距離省政府機關不要太遠。我看看地圖，免得到時候抓瞎。”
“這是一份省城的地圖呢，我原先在省城上中專……對省城還是熟悉一點的。”田鳴笑著又道，但心里卻是深深提醒自己，該說的話可以說，不該說的話不能說。
昨天晚上，他習慣性地為兩人這一次的省城之行做了一次“規劃”和“計劃”。下了車先找賓館住宿，然后再吃點東西——下午幾點去省政府辦事……第一天干什么，事情辦不成怎么辦……第二天做什么，怎么做……等等。甚至連返回路上在什么地方吃飯，他都有所準備。
但終歸還是有了上一次的沉痛教訓，他雖然有了“計劃”的腹稿，卻沒有一股腦地說出來，免得讓彭遠征生厭。
“哦？你在省城上學？哪個學校？”彭遠征隨口問道。
“江北師范學校。”田鳴輕輕道。
“呵呵，師范生啊，應該去當老師的。”
“領導，我不喜歡當老師，當老師太呆板了，俺自問不是一個可以為人師表的人，所以就不去誤人子弟了。”田鳴嘿嘿笑著，“對了，領導，咱們到了是不是先找賓館安頓下來？”
“嗯，先找地方住下，洗洗澡吃點東西，下午去省建設廳看看情況再說。”彭遠征說完又緩緩閉上了眼睛，“你看著安排就是，就像你說的，咱們住的地方不要距離省政府機關太遠，免得來去不方便。”
“好的，領導，我知道了。”見彭遠征閉目養神，田鳴自然是不敢再多說什么，回頭去繼續看他的地圖。
不到8點出發，12點多一點就進了省城。在田鳴的指引下，老黃將車開到了距離省政府機關直線距離不足300米的一家國營賓館。田鳴下了車，趕緊去辦入住手續，拿了身份證加了押金，開了兩間房，他和老黃一間，彭遠征個人一間。
住下之后，先洗澡，完了又去附近的小餐館吃了點東西。彭遠征都沒有管這些瑣事，基本上都是田鳴再安排。他看到，這廝真是很細心，連點了什么菜，每個菜的價格多少都暗中記錄在了本子上，最后又纏著餐館老板開了其他名目的發票。
下午兩點半，彭遠征讓田鳴和老黃在賓館休息，他一個人帶著手續材料步行去了省政府。
省政府機關大院警衛森嚴。在當前這個年月，要想進高層機關辦事，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要查驗身份，還要有單位的介紹信。
好在彭遠征對這些太熟悉，準備充分。不僅有鎮里的介紹信，還有區建委、市建委開具的證明。
門口的軍人崗哨查驗了他的身份證和介紹信，省政府機關保衛處的人才進一步審查了他的介紹信和材料等有關證明，開出了“辦事證”，放了行。
前世他曾經來建設廳辦過一事，知道建設廳在省政府機關辦公大樓的四層，而他所要去的還是建設廳的規劃發展處和鄉鎮建設處，這兩個業務職能部門。
彭遠征慢慢沿著樓梯走了上去，省級機關里的莊嚴肅穆氣息充斥于空氣之中，人到了這種環境中，想要嬉皮笑臉都不成。
上了四樓，彭遠征左右四顧，一眼就看到了鄉鎮建設處的牌子，然后就定了定神，向那個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門敞開著，里面有四五個人在辦公，有男有女，年齡不一。五張辦公桌分別在不同的位置，但里面的那一張，顯然是與眾不同——應該是處長的位置。
彭遠征敲了敲門。里面的人抬頭來掃了彭遠征一眼，淡淡道，“進來。”
彭遠征笑著向最里面的他認為是“處長”的那一位走去，然后站在此人辦公桌前，笑道，“您好，領導，我是新安市新安區云水鎮的，我們有一個商業街改造擴建的項目，涉及農業地的劃轉，市區建設部門讓我們報省建設廳復核，這是材料，請領導審閱吧。”
那人表情淡漠地哦了一聲，淡淡道，“你放下材料吧，我們會按照程序審核。你先回去吧。”
“那好，領導先忙著。我們的材料就放這，讓領導費心了。”彭遠征笑著放下材料，然后扭頭就走，也沒有廢話。他知道他們審是肯定審的，但具體什么時候審，能不能過，那就是誰也拿不準的事情。但今天來就是送材料，別的，彭遠征也沒打譜做。
出了省政府機關大院，彭遠征站在對面的馬路上沉吟了片刻。這一趟來省里辦事，他做了兩手準備。一手準備是按照程序做，不上下打點，第三天去問個準信，然后就回鎮里等著。他相信，材料本身是沒有問題的，除非建設廳的人沒事找事或者有意刁難，否則批還是會批的，只是一個時間問題；第二手準備是找關系疏通關節，盡快辦妥此事后離開省里。
但直到現在，他還沒有拿定主意，采取哪一個方案。
他蹲在馬路邊上點上一根煙，緊緊盯著省政府機關大院的門崗，沉思不語。以至于對面門崗的警衛戰士都有些警覺，心里產生了某種警惕。
猶豫半天，彭遠征還是決定不找關系了。省里大機關，不比市里區里，找關系不易。就算是找上關系，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花銷太大，這一趟下來，絕非是一個小數目。如果在運作上花費太大，不但他心里會結成一個疙瘩，將來也容易在郝建年那里留下話把兒。
他沒有想到的是，他剛回到賓館沒多久，李雪燕的傳呼就打了過來。
彭遠征用賓館的電話回了過去，電話里李雪燕的聲音有些急促，“遠征，建設廳把電話打到我這里來，說是我們的材料還缺市區土地部門的意見書，讓我們馬上補一補。”
“缺手續？不會吧？我可是按照要求一份份梳理的，不缺啊……市區土地部門有簽字啊……”彭遠征訝然道，當然他更吃驚的是，建設廳的工作效率居然這么高，他剛報過去材料，這審核就開始了？還按照材料上留下的聯系電話和聯系人，找上了李雪燕。
說來也巧。彭遠征去的時候，正是鄉鎮建設處的處長苗令辛閑極無聊的時候。如果是往常，他肯定會把這個材料轉給處里的某個同志，然后慢慢列入工作計劃，到時候再一步步審。可今天，或許是彭遠征這個人給他留下了一定深刻的印象，彭遠征走后不久，他就隨手拆開材料掃了一遍，順手就抓起電話按照材料上的聯系方式打了過去。
“遠征，不管缺不缺，既然他說缺了，我們就得補。咱們找人辦事，不能跟人家討價還價。”李雪燕長出了一口氣道，“我馬上讓人去補材料，完了明天一早就給你們送過去！”
“也好。我等著你。”彭遠征點頭同意。
來自建設廳的這個電話，讓李雪燕意識到是一種“挑刺”，意味著這一次云水鎮的手續報批，不見得會很順利。
她猶豫良久，才將電話打給了自己的大學同學兼閨蜜冷麗麗。
在電話里跟冷麗麗扯了一會，冷麗麗滿口答應下來幫忙。在冷麗麗看來，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個鄉鎮的小項目，市區兩級都批了，省建設廳這邊不過是例行公事。等晚上老公回來，讓他給建設廳的熟人打個電話，也就辦了。
她和李雪燕的關系很鐵，大學四年形同姐妹，雖然因為畢業后分居兩地，少了往來，但老同學好姐妹找到頭上，這么點小事，怎么可能推三阻四。
冷麗麗想得很簡單，而李雪燕想得更簡單。
但李雪燕萬萬沒有想到，她不找人還好，找了人之后，陰差陽錯之下反而出了岔子，差點導致此次項目報批在省里這一關被卡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