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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遠征進了辦公室，點燃一根煙，默然沉思著。
片刻后，他抓起電話給李雪燕打了過去，“雪燕，通知所有黨政班子領導成員和中層以上干部，會議室開會。”
李雪燕輕嘆一聲，“遠征，區里領導是什么態度？”
“要查，但是要把握好一個分寸。要求我們先進行自糾自查，完了給區委區政府和區紀委打一個報告上去。”彭遠征猶豫了一下，輕輕道。
他在返回鎮里的路上，已經拿定了主意。
這事兒該查的還是要查，但必須要盡快完成，避免打起了持久戰，影響到鎮里的大好局面。他必須要在區紀委和市紀委介入進之前，把事情解決了。
彭遠征心里很清楚，對郝建年也有過的一定的了解。根據他的判斷，郝建年不會有太大的問題，無非是私設小金庫、挪用部分資金消費的問題—但問題的關鍵在于，他沒有“獨享”，而是通過公款吃喝、公務旅游等方式讓班子成員乃至部分要害部門的中層干部都“雨露均沾”了。
這是郝建年的聰明之處了。一旦要小題大做往深處整郝建年，那么，絕大多數現任黨政班子成員都跑不掉，一個都跑不掉。
這樣一來，一個班子的多數成員都被問責和處理，彭遠征在云水鎮就相當于成了光桿司令，工作還怎么開展？
水至清則無魚。彭遠征深知這個道理。大環境如此，在有些問題上，他至多是保證自己潔身自好，但不能要求別人都像自己一樣，這是不可能做到的結果。
還有過年過節收受鎮上企業家禮物的問題。從彭遠征的觀察來看，因為云水鎮的鄉鎮企業特別多、鄉鎮工業發達，年節時企業老板走訪鎮政府領導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應該不涉及權錢交易·而是照顧面子、打發關系，一般以煙酒年貨為主。而收禮的，絕不僅是郝建年一人，哪怕是韋明喜·也不能例外。
當然，作為曾經一手遮天的一把手，郝建年肯定有些違規違紀的細節，比如違反財務制度報銷私人消費發票，這種情況肯定是有的。
至于韋小剛舉報的郝建年跟財政所長吉小蕓之間的“男女作風問題”，彭遠征覺得八成是主觀臆想。吉小蕓是郝建年的鐵桿心腹之一，掌握財政大權·表面上看去關系親密曖昧;但實際上，經過彭遠征之前側面的了解，吉小蕓是郝建年老婆堂姐的女兒，算是郝建年的親戚和晚輩。只是因為郝建年刻意的“隱蔽”，鎮里人知道他們這種關系的人幾乎沒有。
半個小時以后。彭遠征端著自己的水杯子慢慢走進了會議室，會議室里坐滿了黨政班子成員和全體中層干部，沒有一個人缺席，神色都比較凝重。
韋小剛舉報郝建年的事情已經在鎮里傳開·彭遠征今天突然召集開大會，顯然是為了這件事兒。
而上面會不會查？怎么查？很多人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
彭遠征一個人坐上了主席臺，他揮了揮手淡然道·“雪燕同志，褚書記，你們兩個副書記上來坐。今天我們開一個黨政班子聯席擴大會。”
李雪燕和褚亮這兩個副書記猶豫了一下，還是依言上臺。只是褚亮的神態明顯比李雪燕凝重，李雪燕高干家庭出身，經濟和物質上看得極淡，自問坦坦蕩蕩，不畏懼任何調查。可褚亮就不一樣了，褚亮作為郝建年曾經的鐵桿心腹，很多時候跟郝建年糾纏不清·想要完全摘清自己不容易。
唯一令褚亮感覺僥幸和慶幸的是，郝建年權力太重，幾乎不給下面放權，因此，他跟郝建年“沾點便宜”喝點湯的情況是有的，要說“分餐吃肉”——就沒有。
彭遠征瞥了李雪燕和褚亮一眼·沉聲道，“同志們，都打起精神來，我們開會。”
“為什么開會，想必大家都清楚了。韋明喜的兒子去市紀委舉報上訪，投訴郝建年的經濟問題和作風問題。我剛去市紀委走了一趟，同時又去區里向秦書記和顧區長以及區紀委的仇書記做了匯報。”
“區委區政府和區紀委領導指示我們，先進行自糾自查，把舉報人舉報的問題查清查實，完了給區委區政府和區紀委打一個書面報告上去。如果區里認為我們查得不夠徹底，沒有查清舉報人舉報的問題，區紀委和市紀委的調查組肯定會下來繼續調查，往深里徹查！”
彭遠征說到這里，微微停頓了一下。
會場上一片無言的靜寂，能聽見有些人過于急促的呼吸聲。
彭遠征凜然的目光環視眾人，有些人明顯不敢正視他的眼睛，悄然垂下頭去。
“這給我們敲響了警鐘。一方面是廉潔自律的警鐘。有句古話，人在做天在看。違法違紀的事情只要你做了，就會有人看到、將來就會暴露。我們在座的同志們，有沒有人敢拍著胸脯說自己清清白白，做到了恪盡職守、廉潔奉公？”
“有沒有？！”
彭遠征長出了一口氣，“同志們啊，必須要慎用我們手里的權力，善待治下的群眾，不求兩袖清風，最起碼得對得住自己的良心。這種話我就不再多說了，但是我希望大家都能認真反省一下自己，包括我在內。”
“還有一方面是內部團結和作風建設的警鐘。韋小剛為什么去市紀委舉報？事情并不復雜，說穿了一文錢不值！個人矛盾激化！”
“我不是說韋小剛舉報貪－腐現象不對，我更不是說我們就應該一團和氣、對身邊的貪－腐問題視若不見。但很顯然，不管大家承認還是不承認，真正促成韋小剛去舉報的關鍵因素不是他的什么正義感，而是他的怨氣。”
“這從一個側面反襯出鎮里存在的一種歪風邪氣。比如對待老同志。老同志離崗了，手里沒權了，我們就不把他們當回事。該盡的責任不盡，該有的同情沒有，該給予的尊重蕩然無存，這正常嗎？很不正常！再比如傾軋內訌，當面不說背后亂說，當面一團和氣背后爾虞我詐，這種風氣，應該立即剎一剎！”
“鎮黨委停了向少年的職，原因就在于此。我也希望在座的其他同志，好好想一想，認真想一想。”
“好了，還是回到韋小剛舉報的問題上。郝建年是區委常委，上級紀委部門肯定要派調查組下來。但區里希望我們先進行自查自糾，查出問題上報區里——按照區委區政府領導的指示精神，我建議鎮黨委成立一個專題調查組，由我任組長，雪燕書記、褚亮書記牽頭，黨政辦和紀檢辦配合。”
“調查的方向很明確。一是小金庫和經濟問題，二是作風問題。小金庫的確存在，我來鎮里之后，也有所耳聞。我希望借這次機會，鎮里徹底規范起財政運行程序和財務制度，涉及小金庫的所有賬目都必須立即封存，等候查閱。
同時，對三年之內，凡是涉及郝建年的財務往來報銷憑證，全部找出來進行核實審查。”
“查清一項說明一項，材料要證據確鑿一目了然。不能敷衍了事——老褚，你是紀委書記，紀檢上要把好關！”
“請彭鎮長放心，我們堅決完成任務！”褚亮立即挺直腰板表態道。
“至于財政所的吉小蕓問題，你就暫時停職，先回避一下。”
彭遠征的話一出口，臺下的吉小蕓絕望地垂下頭去，心里雖然滿是怨憤，卻不敢抬頭。聽說郝建年出事，吉小蕓就知道自己完了。
“同志們有什么意見沒有？”彭遠征敲山震虎完畢，淡然笑著環視其他的領導班子成員。
吳明獷、施萍和匡雅嵐三個新來的領導首先表態，黃河、賈亮、閔艷等也旋即舉手通過。
“我也沒意見。”李雪燕敲了敲桌子，“我再說個別的事兒。黨政辦是鎮里重要的辦事機構，又是上傳下達的行政中樞，向少年的問題比較嚴重，我建議黨委將他免職，任命李新華同志為黨政辦主持工作的副主任。”
“我同意。”彭遠征笑了笑，“大家舉手表決吧。”
李雪燕第一個舉起了手，待眾人都一一舉起了手，彭遠征才慢慢舉
任命李新華為黨政辦負責人的事情，早已在鎮里形成了共識，只差最后一個關節：鎮黨委會的討論。趁今天這個時機，李雪燕替彭遠征說出來，表表決，也算是履行了組織程序。
李雪燕笑笑，“全數通過。好，一會行文通報各部門和各村。”
李新華坐在臺下，極力隱藏著自己興奮的神情。雖然一個鄉鎮的中層崗位根本不入流，但沒有這種任職經歷，她就無法向更高的位置登攀。從今天開始，她也算是正式踏入了官場。只要她堅定不移地跟著彭遠征走下去，將來闖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空，絕對不是夢想。
作會議記錄的田鳴有些羨慕地瞥了李新華一眼，心里也是充滿了信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