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晚上八點。
謝鴻衛終于帶著區委辦的人把會場重新調整布置完畢。彭遠征緩步走進會場，謝鴻衛陪笑著迎了過來。在區委辦工作、在領導身邊討生活，如果說謝鴻衛習慣了“狗仗人勢”，那么，“能大能小”和能屈能伸則成為另外一種本能。.
當謝鴻衛無奈地發現，彭遠征這個同級別的年輕鎮長能量太大，連區委記秦鳳都要對其禮讓三分，自己心里的那點驕矜傲慢陡然化成一頭冷汗，而那點憋屈也就煙消云散了。
而這樣一來，他的心態也就心平氣和了。
“彭鎮長，看看會場這樣布置，可以嗎？”謝鴻衛笑道。
彭遠征掃了謝鴻衛一眼，淡然笑著。前世今生，謝鴻衛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既然他不再拽上天去，彭遠征也就懶得繼續跟他一般見識。
彭遠征清冷的目光投射在背景墻上，見已經添上了“云水鎮”的字樣，而會議議程也做了輕微的修改，這個項目的介紹匯報由云水鎮黨委副記、副鎮長李雪燕來作，而由彭遠征致歡迎詞。隨后是顧區長的講話、區委記秦鳳的講話。同時還有合作方信杰企業老板黃柏承的講話，以及常務副市長蕭軍的講話。
一連串的領導講話，顯然有些太多太繁瑣。
彭遠征從謝鴻衛手中接過議程表，皺了皺眉道，“謝主任，講話的人太多。會把儀式拖地時間很長。我建議——砍掉兩項。”
謝鴻衛心里咯噔一聲，心道砍掉兩項。就意味著顧凱銘和秦鳳不能講話了，區委區政府領導的講話能隨便就砍掉嗎？
他為難地猶豫道，“彭鎮長，砍誰的也不太合適啊。”
彭遠征剛要說什么，秦鳳和顧凱銘，時大建和莫出海，四個人依次走了進來。
彭遠征撇下謝鴻衛大步走過去笑道。“耽誤幾位領導休息了，會場剛剛才布置完畢，領導們看看哪里還不符合要求，提出來我們再重新改。”
秦鳳和顧凱銘等人四處看著，各自點頭表示比較滿意。
顧凱銘見背景墻發生了變化，忍不住回頭瞥了莫出海一眼。兩人相視一笑心照不宣了。
“還行。就這樣。”秦鳳笑了笑，暗暗瞥了彭遠征一眼。
彭遠征捏著謝鴻衛制定的活動議程上前遞給了秦鳳淡淡道，“秦記，會議議程在這里，領導們看看。”
謝鴻衛趕緊又遞給顧凱銘三人每人一份。
“我覺得講話程序有些多，會拖得時間太長，認為可以砍掉兩項。”彭遠征輕輕道。
秦鳳眉梢一挑。抿著嘴唇淡漠道，“既然多那就砍，砍掉我的講話！”
秦鳳心里暗道：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小子說啥就是啥了，只要能按期把活動搞完別出難堪，老娘什么都可以忍下來。
顧凱銘掃了一眼，也笑了笑道，“講話是有些多。我也不講了，咱們做的是項目。說得再漂亮也不如實質性的工程建的好。”
謝鴻衛站在一側心里暗驚。他沒有想到，彭遠征輕飄飄的一句話。區委區政府兩位主要領導居然滿口應下，主動把自己露臉的機會砍了。真牛逼啊，這小子真是個變態！
想起自己之前還在彭遠征面前裝逼充大頭，謝鴻衛忍不住再次出了一身冷汗。
彭遠征輕輕一笑，大聲道，“兩位領導的講話不能砍。我看不如這樣調整一下：我們鎮里的雪燕同志簡單介紹一下項目合作的基本情況，然后由顧區長代表區委區政府和合作方云水鎮致歡迎詞，隨后是秦記講話，完了直接讓蕭市長作指示。至于黃柏承的講話，我看也砍了。”
秦鳳和顧凱銘交換了一個眼神，幾乎同時點頭。
“好，就這么定了。”
顧凱銘則笑著，“這樣調整也好，只是不讓黃柏承發發言，是不是不太禮貌？”
“沒事，明天早上我跟他談談。”彭遠征湊了過去，“請區領導放心，不會出岔子的。”
“好了，既然這么定了，咱們散了——明天上午九點，各部門都要到齊，遠征同志，你要親自到場，還有謝鴻衛，你們兩個配合著最后再檢查一遍，確保萬無一失。九點半左右，市里領導會到，然后九點58分準時開始。”
秦鳳揮了揮手，率先向會場外行去，“走。”
幾輛車依次排開，在平安大酒店門口。秦鳳臨上車之前，見彭遠征猶自站在酒店門口張望，就招了招手道，“遠征同志要是沒車，就上我的車，我送你。”
其實顧凱銘本來想招呼彭遠征的，見秦鳳搶了先，也就默然鉆進車里。
彭遠征眉梢一挑，知道秦鳳肯定是有話要跟自己說。他猶豫了一下，就大步走過去笑道，“那我就搭領導的順風車了。”
沈玉蘭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秦鳳和彭遠征坐在后排。秦鳳雙手抱在胸前，臉色淡然平靜，默然不語。
彭遠征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既然她不說話，那他就更無話可說了。
汽車飛馳，在市中心商業街的外圍，秦鳳突然淡淡笑道，“晚上還沒吃東西，我還真有些餓了，遠征同志也還沒吃飯？咱們一起下去吃點東西？我聽說這里的小吃不錯，下去嘗嘗？”
秦鳳突然這樣說，沈玉蘭就知道領導要跟彭遠征單獨談話。
彭遠征笑了笑，“行啊，我正好也沒吃東西，如果秦記不嫌棄，我就請領導吃點東西。”
司機將車在路邊停下，秦鳳淡然下了車，彭遠征也從另外一側下車。
進入初冬，作為北方城市，新安的氣溫其實已經很低了。秦鳳修長瘦削的身子裹在黑色的毛呢大衣里，迎風而行，背影清幽而挺拔孤傲。從彭遠征的這個角度看過去，隱隱可見她嫵媚臉上嘴角向上勾勒起的那一抹強勢的弧度。
沈玉蘭沒有下車，老老實實留在車里等候。但秦鳳沒走多久，就回頭來向車的方向喊了一嗓子，“玉蘭，你帶車先走，天不早了，你們早點回去休息，一會我和遠征同志打車回去。”
沈玉蘭跳下車來，清秀的眉眼間掠過一絲奇色。
秦鳳這是要跟彭遠征單獨相處，似乎……似乎有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彭遠征也沒有回頭，繼續不疾不徐地走著。
沈玉蘭望著兩人的背影，略一沉吟，就跳上車吩咐司機開走。既然領導這么說了，說明接下來的“場面”，領導不希望讓她和司機看到。
因為是冬季，加上已經過了黃金時間段，所以小吃街上的食客不太多了，稀稀拉拉，有些商販都開始準備收攤打烊了。
秦鳳站在一家賣臭豆腐的小攤前，猶豫了片刻。
彭遠征走過來，輕輕笑道，“秦記，你要吃臭豆腐？正好，我也好這一口。”
秦鳳淡淡笑著，“就是臭了點，不過——好，就吃這個！”
彭遠征揮了揮手，“老板，來兩份臭豆腐——”
“再來兩碗羊湯饃。”他又向隔壁的攤子招了招手，喊了一聲。
兩人面對面地吃著東西，秦鳳吃東西的姿勢很優雅，細嚼慢咽不慌不忙，一旁的攤主忍不住好奇地回頭打量著她。看秦鳳和彭遠征的穿著打扮，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最起碼不太像是經常吃地攤的人。
彭遠征吃的很快，他確實有些餓了。風卷殘云一般，就將幾塊臭豆腐和一碗羊肉饃干掉，然后就點上一根煙，靜靜地望著秦鳳在吃。
等得久了，看得久了，就給彭遠征一種錯覺：這大概不是吃東西，而是吃東西的行為藝術了。
彭遠征心里很清楚，今天晚上秦鳳突然找上他，絕非是想要跟他發生一點曖昧的什么，他還不至于這么花癡；兩人有機會在一起吃地攤，恐怕還是因為他下午在秦鳳辦公室說的那番話。
秦鳳對仕途看得極重。而這一次升遷為副市長，也是營運已久并期待已久的事情。突然從彭遠征的嘴里冒出一些讓她心涼的、充滿某種暗示的話來，她心里就隱隱有一種不安的錯覺。
她有心要試探一下彭遠征，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而直接說，又顯得自己這個區委記太沒有矜持。
好不容易等她吃完了東西，彭遠征就付賬。秦鳳下意識地掏向了自己口袋，卻發現她著實沒有帶錢的習慣，而她的包還在車上，身上居然囊中羞澀分文沒有。
兩人一起出了小吃街，緩緩走上了大馬路。
這一路上，秦鳳還是沒有說話。
彭遠征有些不耐煩了，他抬手攔了一輛出租車，笑了笑道，“秦記，您上車回家，早點休息。”
秦鳳下意識地就上了車。但她馬上就意識到，自己不僅還有話沒說出口，而且身上還沒帶錢，臉上頓時一紅，打開車門喊了一聲，“喂，你也上來，咱們一起。”
彭遠征也沒在意，就跳上了車。
“兩位，上哪？”中年男司機回頭問道。
“銘鶴花園。”秦鳳輕輕道。彭遠征則默不作聲。
因為是晚上，車很少，所以司機將車開得飛快，也就是三五分鐘，就到了秦鳳住的小區門口。
車停下，秦鳳猶豫了一下扭頭望著彭遠征毅然道，“你跟我來一下，我有話要跟你說。”
彭遠征嘴角浮起一絲玩味的笑容，心道你終于還是熬不住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