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不以為然地昂首站在那里,毫不畏懼,心底坦蕩。她就是這樣,認準了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她自問只是一個普通教師,又無當官逐利的各種念想,也不怕教育局領導和學校領導的打壓。
大不了,辭職不干了。
她哥哥最近在省城辭職下海經商,開了一家公司,幾次三番打電話回來給她做工作,要她去省城幫忙,她稍稍有些動心,就是放不下班上的那些孩子,準備等明年把班里的孩子送畢業走了再辭職。
彭遠征和寧曉玲在教育局局長朱駿和一中校長孟飛等人的簇擁下走出學校大門,剛要上車,又想起了什么,向霍光明招了招手。
霍光明俯身過來,恭謹道:“領導!”
“老霍,你給朱駿和孟飛提個醒,剛才那個老師的事兒,他們不要在背后搞什么小動作——她沒有錯。”彭遠征淡淡說著,馬上就上了車。
霍光明望著彭遠征和寧曉玲的車離開,回頭望著朱駿和孟飛笑了笑,“朱局長,孟校長,剛才彭縣長讓我囑咐你們一句話,說那個老師沒有錯,你們……”
霍光明的話沒有說完,但朱駿和孟飛怎么能聽不出他的意思來呢。彭遠征這是警告他們不要對白雪進行打擊報復,否則后果會很嚴重。
朱駿尷尬地陪著笑臉,“霍主任,看看這事鬧的,真是太不好意思了……霍主任,還是要麻煩你在彭縣長面前多美言幾句,讓領導多擔待一些……請領導放心,我們堅決按照縣領導的指示精神去做。”
“朱局長,你上任時間不長,還是不太了解彭縣長的為人。我這里再跟你說兩句。他最討厭的就是弄這些虛頭八腦的排場——你尊重領導放在心里就是。為什么一定要興師動眾,吹吹打打的,這不是明擺著給領導心里添堵嗎?”
霍光明不咸不淡地揮揮手。說了幾句,然后也上車離開。別看他只是副科級干部,但卻是彭縣長身邊炙手可熱的親信。朱駿這種正科級實職一把手,也不得不給他幾分面子。至于孟飛這種教育局下屬的事業單位校長,就更不用說了。
朱駿和孟飛面面相覷,交換了一個狐疑的眼神。
“老孟,彭縣長認識剛才那個老師?她叫什么來著?”朱駿沉聲問道。
“叫白雪,教高二的班主任。好像,我之前聽說,好像她認識彭縣長,但不能確定。”孟飛皺眉說著。
朱駿長出了一口氣。“這事到此為止。既然彭縣長作了指示,我們就嚴格照辦就是了。以后再有活動邀請縣領導參加,一律取消歡迎環節。一切從簡。”
校園里。女教師馬平擔心地扯了扯白雪的胳膊。“白雪啊,你膽子可是真大。當著教育局領導和學校領導的面,就讓彭縣長和寧校長下不了臺——你就不怕孟校長過后找你算賬嗎?”
白雪輕輕一笑,“我怕什么?馬平,我們就是一普通的教師,又不當領導,校長能拿我怎么樣?況且,我也沒有說錯,好好的一個防災演習,非要弄一大群當官的來,搞得演習不像演習,學生不像學生——一開始的時候,我見學校組織學生列隊歡迎,我就非常反感。多大的官啊?美國總統嗎?這么大的譜兒!”
“白雪,其實我看彭縣長人很好的,他剛才當著學生的面講的那一番話,多好!我明白彭縣長的意思了,他是變著法在說要禁止官僚主義,不要讓權力過度干預教育……只是他沒有明說罷了。”馬平眨了眨輕輕道。
白雪點點頭,眸光變得極清澈,“嗯,彭縣長人是不錯的,有能力也有胸懷,縣里攤上這么一個領導,是老百姓的福氣。”
白雪一怔,旋即臉色微紅,嗔道:“馬平,別瞎扯,我哪有資格跟縣領導交往啊,就是因為以前老虎幫的案子,跟彭縣長打過幾次交道而已。”
“白雪,你臉紅了……你心里有鬼……”馬平格格笑著,躲避著白雪的“抓撓”,兩人一前一后奔跑著進了教學樓,迎面與教導處的孫主任打了一個對頭,孫主任望著白雪搖搖頭道:“白雪,一會孟校長找你談話,你有個思想準備吧。”
白雪哦了一聲,馬平則臉色一變。
下午下了班,彭遠征出了辦公樓,準備步行回宿舍。此刻已經是陽春三月,春風和煦,吹得人暖洋洋地。
他漫步而回,在縣委機關生活區門口,被一個洋娃娃一般的小女孩扯住了衣襟:“小彭叔叔,小彭叔叔,小彭叔叔!”
彭遠征低頭一看,見是副縣長嚴華的5歲女兒洋洋,不由笑著俯身下去抱起了她,捏了捏她晶瑩剔透的小瓊鼻笑道:“小洋洋從幼兒園回來了?今天乖不乖啊?”
“小彭叔叔,洋洋很乖哦。”
彭遠征苦笑:“小洋洋,彭叔叔就是彭叔叔,為什么要喊小彭叔叔?”
他有些郁悶,嚴華的女兒每次見到他都會喊“小彭叔叔”,無論他怎么“更正”,這孩子都堅持不改口。
“就是小彭叔叔呀!小彭叔叔,你為什么不喜歡洋洋喊小彭叔叔呀?”洋洋歪著頭,認真地想了想,脆生生道。
彭遠征無語,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準備放她下來,這個時候,嚴華手里提著一包青菜,面帶笑容慢慢走過來。
“洋洋,以后就叫彭叔叔,別亂喊人——遠征,你別介意啊,她還太小不懂事。”嚴華笑著解釋了一句。
彭遠征聳了聳肩:“嚴大姐,小彭叔叔就小彭叔叔吧,我就是有些奇怪,這孩子為啥就認準了我是小彭叔叔!”
“因為小彭叔叔,一直喊洋洋是小洋洋,所以你就是小彭叔叔了。”洋洋嘻嘻笑著,往前跑去。
彭遠征愕然,旋即有些啼笑皆非:這孩子真是人小鬼大一點虧都不吃。才5歲多點,就這么大的心思、這么深的心眼兒,長大了那還得了?
彭遠征與嚴華并肩進了生活區,在嚴華住的樓頭上,嚴華停下腳步,猶豫了一會輕輕道:“遠征啊,你晚上要不來我這里吃飯吧?你一個人總是湊活,這樣對身體不好。”
彭遠征微微有些猶豫。以他和嚴華的關系而言,去嚴家吃頓飯也沒有什么,但問題的關鍵在于——嚴華剛離婚,私下里如果接觸多了,或許會傳出一些風言風語來。
嚴華當然明白彭遠征猶豫什么,她神色黯然地垂下頭去,默默走去,再也不說什么了。
洋洋突然跑過來張開手撒嬌道:“小彭叔叔,我要你陪我玩——我要玩玻璃球。”
彭遠征望著眼前這張天真爛漫的小臉,忍不住暗嘆一聲,這個孩子現在還不太懂事,還不知道父母離婚對她來意味著什么,等她成熟起來,這份天真就蕩然無存了吧?
彭遠征笑著抱起她,柔聲道:“好,洋洋,叔叔陪你玩玻璃球!”
彭遠征抱著洋洋跟著嚴華進了樓棟,嚴華腳步輕盈地去開門,卻聽身后的女兒一本正經地輕輕道:“小彭叔叔,我爸爸是個大壞蛋,他不要洋洋了,你給洋洋當爸爸好不好?好不好啊!”
小女孩原本燦爛的笑容瞬間被“陰霾”所取代,她大眼睛眨了眨,滾落兩顆淚花兒,然后就伏在彭遠征肩膀上哽咽起來。
這種情緒的轉換太快,彭遠征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而嚴華則面若紅霞尷尬地一邊開門,一邊壓低聲音回頭斥責道:“洋洋,你這孩子胡說什么?想要找打是不是?”
洋洋的情緒突然變得極差。無論嚴華怎么嚇唬,彭遠征怎么哄,都依舊蜷縮在沙發上哭個不停,嚷嚷著讓彭遠征做她的爸爸。
嚴華難堪地跺了跺腳,“遠征,不好意思,你先回去吧,這孩子今天犯了邪勁,不懂事,你別見怪!”
彭遠征拍了拍洋洋的肩膀,緩緩起身準備離開。但這孩子卻像是受驚的小貓一樣蹦起來,一把抱住彭遠征可憐巴巴地哽咽道:“小彭叔叔,你不要走,媽媽會打我!你留下來陪陪洋洋好不好,最多我不叫你小彭叔叔了!好不好?”
彭遠征嘆息一聲,掃了嚴華一眼,猜出肯定是最近嚴華情緒不好、加上工作又忙,少不了偶爾會對自己調皮的女兒使脾氣,甚至動她。
彭遠征又坐了回去,將小洋洋抱在懷里柔聲安慰道:“洋洋乖哦,不哭不哭了,叔叔陪你!”
嚴華淚如泉涌,轉身向廚房奔去。
等嚴華調整好情緒做好了飯菜出來,洋洋早已“陰轉晴朗”,嘻嘻笑著跟彭遠征玩在了一起。清秀的小臉上依舊是燦爛無邪的笑容,根本看不出片刻之前,還是一片成人化的愁云慘霧。
“遠征,吃飯吧——洋洋,去洗手!”嚴華長出了一口氣,柔聲道。
洋洋向彭遠征張開雙臂撒嬌道:“彭叔叔,抱我去洗手!”
彭遠征哈哈一笑,“好,你不但是個小鬼頭,還是一個小滑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