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一試吧,如果不試一試,怎么知道可不可以?”
俞國振的回答讓張溥有些失望,但想想也是,如果俞國振有絕對把握,何必還要跑幾百里路來吳江尋能工巧匠!
想到這,張溥只是暗中記下了這件事情,并沒有多說什么。
那幾位匠人住所離歸家院并不遠,二人閑聊了一陣之后,便聽到他們再次求見。這一次來的只有最年輕的那個,俞國振記得他姓蔣,單名一個權字,他見著俞國振后行禮:“公子,小人愿去廬州,只是小人尚有一子,不知能否一起帶去?”
“我說過,只要你愿意,那便可以。你兒子帶來了么,讓他來見我。”
蔣權陪著笑道:“來了,來了,就在外頭候著……粗人家的小子,沒有什么家教,失禮處公子莫怪。”
他把兒子喚來,是個八九歲的小廝,長得倒是憨頭憨腦,就是手腳動個不停,看起來是個好動的家伙。蔣權讓他行禮,他就跪下磕頭,但卻不是給俞國振磕,而是一頭扎在了張溥身前。
“呃,給這位公子磕頭,今后這位公子便是我們主家了。”那蔣權有些不好意思地連連作揖:“公子,這孩子有些憨。”
俞國振其實也是個有玩心的,因此假裝板著臉對那小子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磕頭都磕錯了,我看太蠢了些,只怕派不上用場。”
“小人叫蔣佑中,只看到這位相公老爺有胡子,自然就給他磕頭了。”這小廝口嘴還算清楚:“公子不是這位相公老子的兒子?”
俞國振額頭冷汗直冒,而張溥則哈哈大笑起來:“國振,這可不是我有心占你便宜,誰讓你還那么年輕呢!”
“臭小子,讓你亂說話!”蔣權有些慌了,揮手就去抽蔣佑中,那小子一邊繞著他躲,一邊嚷嚷著道:“分明是你在家里教我的,長胡子的年紀大輩份高,要先施禮,不長胡子的年紀輕火氣旺,施禮要重才會不被找麻煩……”
“你還說!”將權方才還只是假打,現在可氣壞了,兩巴掌拍了過去,他一點小市民的狡猾,想要教給兒子,讓兒子在這世道上少吃些虧,可這一嚷嚷,只怕要壞事!
蔣佑中雖然有些憨頭憨腦,可是動作卻很快,繞著父親跑得和小狗一般,就是不讓他打著:“我沒錯,憑啥打我,都是你教的,要打也該打你自個兒!”
俞國振忍俊不禁,有這樣一對父子,都是挺有趣的,有他們在,自己身邊恐怕又會多出不少樂趣來了。
“哈哈,這小子當真是有趣,國振賢弟,你要不要,若是不要,我就收他當個小廝了。”張溥也看得大笑起來。
“若是西銘先生忍心見他們父子分離,我倒沒有什么意見。”俞國振笑瞇瞇地回了一句。
聽了這一句,張溥知道他是收下這對父子了,將蔣權喝住:“好了,你也別抓著兒子不放,國振賢弟還有話要吩咐你們!”
俞國振向高二柱示意,高二柱掏出一小串錢兒:“你們拿著,回去收拾收拾,每日在這聽候差遣。”
“多謝公子,多謝管家。”見那一小串錢兒也有兩三百個銅板,蔣權大喜,覺得自己投的這個主家果然是慷慨,他拉著蔣佑中:“快謝過公子和管家老爺。”
蔣佑中憨憨地向著俞國振與高二柱看了看:“兩個都是年輕的……老爹,我該先拜誰?”
這家伙憨得讓人哭笑不得,俞國振看他這模樣,笑著對蔣權道:“罷了罷了,小孩子家不要為難他了,這樣一個憨兒子,以后有的你累。”
“這孩子就是不大通人情世故,其實很聰明。”蔣權老臉有些掛不住,他也希望給新主家留個好印象,象他這樣的匠人,身上的賦稅徭役很重,如果有個主家庇護著,這些就輕得多了:“公子莫看他這模樣,可學起我的手藝來卻是快,將來他的手藝,必然是勝過我的。”
“哦,當真?”
“小人不敢胡夸……臭小子,你出來時帶的那個水車呢,拿出來給公子看看!”
蔣佑中有些警惕地捂著口袋:“那是我的,我花了老久的功夫,才制成的!”
“公子不會要你的破爛玩意兒,只是讓公子看看你的手藝!”
聽到父親這樣說,而且明顯他如果不同意就又要挨揍,蔣佑中只能從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個小小的木制水車來。
俞國振看了看這水車,雖然只是個孩子的玩具,可確實做得相當精致,更重要的是,它竟然是活動的,如果用水去沖,那么就會轉動起來。這證明眼前這個孩童,在機械上真的很有天賦!
俞國振對此一點都不驚奇,這個民族從來就不缺乏天才,無論是詩辭歌賦這樣的文學天才,還是機械工程這樣的實用天才!
“做得漂亮……不過,佑中,你知道為何這水車能轉動么?知道這水車還能有什么用么?”
俞國振的問話,讓蔣佑中抬起頭來,他眼睛不大,但小小的眼睛卻很有神:“你知道?”
“叭!”他頭上立刻挨了他老子的一巴掌:“怎么和公子說話的呢!”
“呵呵,你想知道的話,回去我教你。”俞國振哈哈大笑起來,心中非常暢快。
蔣權倒還罷了,雖然是能工巧匠,但他年紀已經超過四十,潛力并不是很大,而這個蔣佑中則不然,才八九歲的年紀……可塑性強著呢。
“我才不信,你……公子真知道水車為何會動?”就算挨了老子一巴掌,蔣佑中也只是改了稱呼,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俞國振,還施展出了極幼稚的激將法。
“呵呵,不但我知道,就連我家的小使女都知道,你真想學,就跟著你爹一起去廬州。”
“爹,我要去廬州!”蔣佑中立刻轉向他父親。
蔣權靦著臉笑了起來,他覺得這俞公子是拿他兒子開心,水車為何會轉……不就是水推著轉嘛。
“你家里還有人么?”俞國振又問道:“也一起去廬州吧,若是你有徒弟之類的愿去,同樣帶著,我也按著你的工錢折算一半付給工錢就是。”
“沒了,家里沒別的了,孩子他娘生他時就沒了,小人帶著他吃百家飯,哪里有余力去養徒弟。”蔣佑中訥訥地道。
雖然說災荒餓不死手藝人,可是他這樣的匠人也只是勉強餓不死罷了。
打發這父子離開之后,張溥笑著道:“俞賢弟,今天看到你這行事風范,果然是精于經世致用的實學啊。”
他這是無話找話,俞國振敷衍了兩句,兩人的話題又回到時局上來,不過都是張溥在慷慨激昂地陳述,而俞國振不停地點頭表示贊同,偶爾插上兩句話,又正撓在張溥癢處,更是讓張溥眉飛色舞。
他談興正濃,忽然外頭一聲嬌媚的聲音響起:“張先生高談闊論,讓奴想到諸葛孔明的隆中對策呢。”
隨著這聲音,徐佛笑瞇瞇地走進來,跟在她身邊的,還有一個小使女。這小使女一進來,便讓人眼前亮,因為她長得嬌小秀麗,雖然年紀不過十三四歲,卻已經絲毫不遜于徐佛了。
“這就是……吳江故相未遂的那朵海棠?”張溥笑著打趣道。
“張先生!”徐佛含嬌帶嗔地拖著長音:“你這話說的可有些輕薄了!”
“啊,哈哈哈哈,是是,我輕薄了……”
“若是酒桌之上,當罰張先生喝酒,此時無酒……就罰張先生為我這苦命的女兒寫一首詩,如何?”
“那是當然,那是當然!”張溥身為復社的大才子,寫詩對他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事,家常便飯罷了,不過他目光忽然一轉,看著俞國振:“或者……請俞賢弟為我代勞?”
“我是俗人,不懂詩詞。”俞國振微微笑了起來,張溥有些賣弄才情,在俞國振眼中,這顯得有些輕浮了。
他“不懂詩詞”之語說出來后,徐佛倒是笑吟吟白了他一眼,明顯不相信的模樣,而那個小使女也挑起眉,進來后第一次正眼瞧他,只是那黑白分明的眼神里,多了些清冷。
似乎不會寫詩……就是一樁罪故啊。
俞國振苦笑了一下,這可是明末,他倒也有心抄幾首詩詞,可是當著張溥這樣的大家,又面對著徐佛這明顯花了不少心思在詩詞上的名伎,他能抄誰的?除了還沒有出生的納蘭性德,似乎沒有誰的詩可以抄了。
納蘭性德身為滿人,倒是很會寫詩,這與他完全接受漢人文化熏陶有關。抄他的詩,俞國振倒沒有什么心理壓力,只不過他深知,就算是抄詩也得分場合看情形,否則的話必然會被揭破。
“哈哈,國振賢弟也太謙遜了,不過今日是我失禮,當由我為這位姑娘賦詩一首……只不過,要賦詩,可先得知道這位姑娘芳名,唯此才好入詩啊。”
徐佛喜道:“我這女兒姓楊,單名一個愛字……”
“媽媽,我原不姓楊,我出了周家,自然要恢復本姓。”張溥正要以楊愛為名賦詩,可那少女卻開口道,她的聲音極為悅耳,不過說話的時候,神情里帶著一股英氣:“我本姓柳,名字……名字……我最喜歡辛稼軒長短句中‘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應如是’之句,從今以后,我的名字就叫柳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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