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年輕登基,又親眼見到魏忠賢隔絕內外糊弄天啟皇帝之事,因此,他最恨的就是有大臣小視他。
到這個時候,如何處置孫元化反而不重要了。
朝堂上的彈劾,最后是以他惱怒地揮袖退朝而結事的,周延儒清楚地感覺到,在他離開之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目光中再無此前對朝堂重臣的敬意,有的只是冰冷的寒光!
背上象是有針芒在刺一般,周延儒拖動著雙腿出了大殿,他落在朝臣的后頭,與他并肩而行的,只有溫體仁。
“溫……閣老。”被大殿為的熱風吹了一下,周延儒回過神,看著溫體仁,臉上抽動了一下:“或者……我該稱呼你溫相了?”
溫體仁臉色未變,拱了拱手:“元輔何出此言,下官聽不明白。”
周延儒吸了口氣,他精于黨爭,這一次是被溫體仁打了個措手不及,所以才會如此狼狽,誰能想到,溫體仁竟然會借著無為縣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發難,他防來防去,就是沒有防到這個!
那橫空出世的少年……當真給他惹來了巨大的麻煩,甚至有可能讓他萬劫不復!
“長卿……我若外出,東林必將集中矛頭指向于你。”周延儒還想做最后的努力:“黨爭之禍在唐、在宋,在閹黨東林。如今國家多難,折騰不得,長卿,你要三思!”
“多難興邦。”溫體仁聽得他這時還如此惺惺作態,冷冷笑了:“知我罪我,其唯春秋!”
聽了這話,周延儒氣得渾身發抖,好一會兒,他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俞國振并不知道,自己的事情,竟然惹來了一場政治大風暴,原本要在次年才致仕的周延儒竟然因此被提前趕走,而他也因此在他計劃之外地提前進入了某些人物的視野之中。
讓他高興的是,俞宜軒的活動起了效果,無為縣設置襄安巡檢司,因為巡檢需要任命有功名在身的人,于是俞宜軒就成了名義上的襄安巡檢司巡檢。
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帶著俞家家衛在無為縣及周邊公開活動,操演訓練,也不必擔心有心人前去告逆。
“這小小襄安,竟然出了如此人物。”襄安鎮唯一的一家客棧里,兩個人小聲地嘀咕著。
“是啊,竟然擊殺了太湖水賊,雖然只是一伙水賊,但這究鄉僻壤里能有這份膽略,相當不錯了。”
“不過,這廝越是厲害,嫌疑便越大,五十余名太湖水賊,被他一個不脫地擒殺了,那肖四郎一伙二三十人,就也有可能是他們做的了。”
“此事要速速回報宋大哥得知……若是能混入那廝大院子里就好了,兩萬斤鹽,他總得有個地方來放!”
“他那戒備極嚴,我今日在外轉了幾個時辰,門前始終有人,大約每一個時辰會輪換一次。”
“莫要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那賀山一伙在太湖也小有名氣,就是沒有小心,結果才成了那廝的功勛……該死!”
他們的竊竊私語非常小心,兩人商議了一陣之后,其中一人先行離開,另一人則依舊在客棧里住著。第二天大早,他便晃悠悠地出了鎮子,來到俞家別院,不過他做得很小心,離別院有里許就停了下來,遠遠地向著院子張望。
他覺得自己起得很早了,可是別院里的少年家衛起的比他更早,甚至連家學中的孩童們在院內跑步的號令聲都傳入他的耳中。
“真是瘋顛,一群小娃兒,也整日讓他們跑……這俞國振,究竟是精通兵法,還是一個大蠢蛋兒?”
那人撓著頭,心中既是鄙夷,又是不解。
然后他看到一輛雞公車上架著一腔豬被推進了俞家別院,那人猛然咽了口口水,心中既羨且妒:“這潑賤貨,給這些從山東逃來的泥腿子也吃肉,每天都一腔豬,娘的,比起老子過得都好!”
他已經連著看了三天,因此知道除了一腔豬之外,別院每天還要進來兩百多斤的魚,豬是用船從外地調運過來的,而魚則是西江、巢湖中的漁夫送來的。他暗中算了一下,平均下來整個俞家別院里不足三百人,平均每人每天近一斤豬肉一斤魚肉!
就是財主家,也沒有這般過日子的,那姓俞的又不是龍王爺,哪來的這許多銀錢!毫無疑問,便如宋大哥所說,那批鹽十之八九是落在他身上了!
那人這樣想著,然后向后退了幾步。他可不是那些蠢笨貪心的水匪,他是鹽梟,鹽梟與官兵可是打慣了交道,該如何偵查官兵情形,他比水匪更為精通。
就在他轉身離開時,迎面便看到一隊少年跑了過來,這正是俞府家衛,不過如今被稱為襄安巡檢司民壯。
那人停下腳步,象是普通看熱鬧的人一樣,看著這群少年從面前跑了過去。這群少年當中,跑在最前的一個,就是俞國振了。
“這廝看上去除了身材高大些外,并無什么異樣,怎么能做出那許多事情?”那探子看了俞國振一眼,然后移開目光。
俞國振也回頭看了他一眼,還微笑著向他點了點頭。
探子有些摸不著頭腦,莫非自己這幾天在這兒晃,他竟然都記住自己了?
想到這,他慢慢轉身,向著鎮子里走去,走了幾步,身后又傳來腳步聲,他回頭看去,只見兩個少年一左一右正向他奔來。
那探子毫不猶豫地撒腿就跑,剛剛從他身邊過,這時又追向他,必定是他在哪里露出馬腳了。
他這一跑,身后便傳來驚笑聲:“果然這廝有問題,抓住他!”
“訛我!”探子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對方竟然是訛他!
俞國振遠遠地看著探子,啞然一笑,他只是覺得這人與他目光相對時有些不對勁,因此才讓大柱二柱上去笑唬他一下,沒有料想,他真的有問題。
若是普通人,遇到這樣的事情,首先反應是避開喝問,而這人卻是轉身逃走,并且不是向鎮子人多的地方逃,而是逃向野外,唯一的可能就是心虛。
“羅九河,葉武崖,齊牛!”
他大聲點名,被點著的三人齊齊應聲,俞國振指了指已經逃得遠去的那人:“你們三伙平日里表現最出色,現在我將那人交給你們,要活捉過來。”
三人臉上露出喜色,在俞國振的獎罰制度激勵下,他們三伙的競爭相當激烈,不過齊牛領的模范伙因為受訓得早,所以始終壓制著羅九河、葉武崖,讓兩人好生不服。這次可是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所以他們三人都轉動腦筋,然后向著三個不同方向奔去。
齊牛帶著模范伙直接從后面追,模范伙的可都是“老兵”,個個都非常能跑。如果說這兩個月來,新來的少年們在紀律之上已經有模有樣同模范伙相差不遠,但在體能上還與模范伙有相當大的差距。齊牛相信,那逃走之人不可能比模范伙的人更能跑。
葉武崖看到那探子逃走的方向,那探子既然如此專業,必然事先找好了退路,他現在逃跑的方向是一處三叉路口,完全可以抄近道截在他前面,讓他無法逃走。因此,他所帶領的這一伙,便跟著他穿過田野,從正在收割的田里去搶前截道。
羅九河卻轉著眼珠,帶著他的人順著河彎過去,他盤算得就更深一些,那探子后有追兵前有截道,唯一的逃跑方向就是跳入西江之中,他在西江邊上搶先機,正好可以迎面兜住那個探子。
俞國振在后面看到這一幕,微微笑了一下,這三個人所做的選擇,與他們的性格果然一致。
“大柱二柱,你們且回來,讓他們追去。”
大柱二柱跟隨俞國振時間最久,他們兩人的奔跑速度奇快,此時已經將與那探子的距離拉近了一半,可這時聽到了俞國振的命令,兩人笑著停了下來。
“小官人看來想要瞧瞧他們這兩個月來的成果。”
“那是自然的,每日大魚大肉養著,若不拿出來練練,怎么知道這些家伙是不是偷奸耍滑?”
他二人被提為連正與連副,自是知道這兩個月里新來的少年中也有偷懶的,事實上最初的八十三人現在已經被裁汰了五人,其中有兩個是連他們的家人都被趕出了俞家,原因是小偷小摸與偷奸耍滑。
這讓其余少年非常震怖,因為他們的身契都在俞家手中,被趕出去可不是任他們自生自滅,而是直接叫來人伢子發賣!新買主自然不會象俞家一樣大魚大肉地養著他們,若是遇著良心壞的主家,折磨得半死再發賣到哪處礦山去,那才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兩人小聲說著走了回來,俞國振道:“你們覺得,那廝最后會落到誰的手中?”
“我覺得會落到武崖手中,武崖他抄了近路,肯定能在路口處攔住他。”
“不,我倒覺得應該是落入九河之手,九河最是奸詐,有時連我也吃不住他。”
大柱二柱如此說,俞國振又問周圍的伙長們,不是說葉武崖就是說羅九河,唯獨沒有人看好齊牛。俞國振嘿嘿笑著搖頭:“我倒覺得,齊牛抓住的可能性更大。”
“小官人為何這樣說?”別人不太敢問,大柱卻不管那么多。
“齊牛做事,有些象大柱,憨是憨了點,但憑借自己絕對的優勢將困難全部碾壓掉。”俞國振道:“若是距離遠一些,武崖與九河都有可能,但這點距離,那廝逃不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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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順順666打賞,今天這一章,應該非常貼切吧,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