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是雜耍!”
羅九河沒有出聲,倒是齊牛呼了一聲,然后眼巴巴地看著俞國振。
莫看齊牛人高馬大,如今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實際上卻童心未泯。他自幼就好看雜耍,不過往常到襄安的流浪藝人最多牽著只猴兒,談不上什么表演,可這是南京城,在這里的雜耍,絕非襄安鄉下能比的。
“你們都想看?”俞國振問道。
此次隨侍在他身邊的,除了石電之外,便都是這衛少年,一半來自教導隊,另一半來自羅九河隊,那是因為羅九河隊在與葉武崖隊的一次比賽中勝出。除了他們之外,在船上還有一半人,俞國振總共帶了近五十名家衛少年來。
這一來是因為他如今得罪的人多了,無論是賊寇、鹽梟,還是聞香教余孽,甚至包括橫行江南一帶的打行,對他都有或大或小的仇恨。二來也是因為,高不胖的病歿讓他痛感手中合用的人手不足,必須給家衛少年中表現出眾者更多的歷煉,好讓他們能早日獨當一面。
“想看!”眾少年哪有不愛湊熱鬧的!
“時間還早,那便看看,石翁,在這稍候一會兒,沒有關系吧?”
“一切都由小官人吩咐。”石電態度相當恭敬。
他已經得了消息,因為擊殺黃文鼎和此前擒獲王好賢的功勞,他得了個把總的官職,這雖然不是什么大官,卻也是正七品的品秩,而俞國振又幫他往南京鎮守司使了銀子,他的職司便掛在南京,卻是個不須上任的閑差。
雖然有了官身,石電為人質樸,對俞國振仍是極為恭敬,他此次來,有些衣錦還鄉的味道。
這雜耍班子中的頭牌,就是方才俞國振看到的人影,那是一個女子,看年紀,也就是十五六歲的模樣,一身大紅的衣裳,梳著兩條麻花辮兒,紅撲撲的臉上,眼睛倒是靈活閃亮,宛若一對寶石般。
那少女在繩索上翻騰跳躍如履平地,眼睛顧盼生輝,每看往一個方向,那個方向的人便有一種感覺,似乎那少女就在看著自己。當她看到俞國振這邊的時候,還嫣然一笑,那笑容干凈明朗,與方才在顧眉臉上看到的怯怯的卻總是帶著點挑逗味兒的笑容完全不同。
俞國振挑了一下眉,這少女讓他覺得挺有意思的。
他們這一行人足有二十多,個個都騎著馬,旁人自然就讓著。俞國振能弄得這么多馬,還得感謝黃文鼎,黃文鼎舉事不僅給他送來了近二十萬兩的銀子,還給他送了五六十匹馬,挑挑撿撿,倒也有三十余匹堪用。
那少女明明見他們這模樣,還敢向他們這邊笑,也不怕他見色起意強搶民女?
那少女在繩上翻騰好一會兒,然后一個空翻,穩穩落在地上,她向著四周行禮,周圍一片掌聲,緊接著,一個獨臂的老漢滿臉討好的笑意,單手托著個盤子繞場開始收錢。
收到俞國振這邊時,羅九河笑嘻嘻地摸出一錠銀子:“這是我們大伙的……小妹妹,請問芳名……”
“大膽,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民女!”
不等羅九河的話說完,突然間聽得有一暴喝一聲,緊接著,一伙人足有幾十位沖了過來,直接將俞國振等人隔開。
俞國振頓時愣住了,方才紅衣女向他笑的時候,他就覺得,如果再來伙強搶民女的,他們打抱不平,簡直就是一出戲文。現在真出了這事情,可是劇本似乎有些不對,他怎么變成了強搶民女的紈褲,而從哪兒又殺出這一幫子打抱不平的英雄?
他向對方看去,只見來的這三十余人都佩有刀劍,一個個兇悍之氣極盛。俞國振微微皺了一下眉,他身邊的少年家衛立刻將他護住,而石巖也抓住了扣在馬環上的槍。
“閣下是什么人?”俞國振問道。
“你又是何人?”對方反問道。
俞國振沒有回答,他向羅九河揮了揮手,羅九河將手中的銀子扔在那獨臂男子手中的木盤中,然后眾人收攏過來,一聲不響向前行去。
“咦?”
在路旁樓上,一人向下望著,看到這一幕驚咦了一聲,目光閃爍不定。
“原本今日湊巧,竟然遇得此人,挑得他們兩虎相爭,卻不曾想那姓俞的狗賊竟然能忍住這口氣――不是都說他氣量狹隘,睚眥必報的么?”
“哈,哈,什么無為幼虎,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殺得兩三個泥腿佃夫,便敢稱老虎了?爺爺們在遼東殺得東虜人頭滾滾,那才是真的老虎!”
樓上之人正覺得有些懊惱之時,攔著俞國振一行的人當中,突然有人如此道。俞國振聽了這句話,證實了心中的猜想,這群人并非真的打抱不平,而是認出了他的身份,沖著他來的!
他笑吟吟回過頭,向那說話的人看了一眼,卻依然沒有答理。
就在這時,攔著的諸人當中有一位喝了一聲:“休要多嘴……這位便是名動南直隸的無為幼虎?久聞大名,故而相戲,多有冒犯,還請恕罪。”
俞國振向說話的這人看去,這人二十多歲的年紀,身材高大眉宇軒昂,看上去倒是英武不凡。不過,他鼻梁上的一道疤痕,破壞了整個面像,讓他的鼻子顯得有些塌陷,看上去仿佛是一只小鷹鉤鼻。
若不是方才那一幕,俞國振或許會對人生出結交之心,但從方才情形來看,此人行事,頗為詭譎,是那種能夠當面帶笑底下遞刀的家伙。對這種人,俞國振半點好感欠奉,因此理也不理,就直接離去。
一時之間,有些冷場,那英武不凡的年輕人也愣住了。本來在他想來,自己大度地不與對方計較,又表現出結識之意,對方應該立刻接受才是。
畢竟論及雙方地位,兩邊差距太大,而且,那年輕人隱約中有中自負,覺得俞國振此前的戰績再出色,也不過是在對付一些無拳無勇的泥腿子,哪里比得上自己半點心
不過他是黠智的,想到對方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向一個清客使了個眼色,那清客會意,揚聲大呼道:“此乃都督同知吳公之子,前鋒右營參將吳三桂是也!俞幼虎莫非是守戶之犬,不敢識天下英雄?”
吳三桂敢讓人報出自己的名字,自然也有深意,他在崇禎三年,率家丁二十人突東虜大軍,于萬軍中殺透重圍救出父親吳襄,此事讓他聲名遠揚,孝勇之名,即使是江南士林,也有不少人聽說。
他鼻梁上的傷疤,就是那一戰中留下的。
在他的名字傳出去之后,果然,原本離開的俞國振猛然勒馬,回頭向這邊張望。只不過,吳三桂從那目光中感受到的不是敬仰,而是無比凌厲的怒意與殺機!
吳三桂是在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他能清楚地感覺到這種殺機,這不是一時激怒的殺機,而是不共戴天的憤怒,是你死我活誓不兩立的仇恨!
他瞬間有些茫然,然后怒意勃發:“此人殊為無禮!”
俞國振回頭深深望著吳三桂,此時吳三桂還只是大明邊將中竄起的少年英才,他自己也不知道按著歷史,以后他會做出什么樣的事情。俞國振收回目光,冷冷一笑:“什么狗屁吳某,沒有聽說過!”
那清客幕僚也是大怒:“你這鄉下小兒,孤陋寡聞,連建昌救父之事都未聽說過!”
“我只聽說過大凌河,是一個姓吳的狗賊先逃,致使無數忠勇大明男兒含恨……只不知那姓吳的狗賊,每夜夢深,是否能聽到大凌河城外刺骨寒風中,無數的怨鬼哭聲!”
俞國振揚聲說完,再度催馬而走。
現在與這個吳三桂計較有何意義,他畢竟還只是一個關寧將領,還沒有做下天怒人怨的事情,倒是他那個老爹,實在是有些不堪。
俞國振這話說得吳三桂羞怒交加,大凌河之戰,他父親第一個逃走,致使全軍崩潰,援軍同僚三十余將盡數被擒,而困守城中的祖大壽糧盡援絕,不得不偽降,換得個只身脫逃。
吳襄做出這等事情,最后只是削職了事,而且不過兩年,便準許戴罪立攻去攻打登萊亂兵。此戰之中,吳襄外戰外行內戰內行的本質彰顯無疑,倒是奮勇殺敵,官復原職不說,還升為提督同知。
“俞小狗,納命來!”雖然俞國振說的是事實,可是吳三桂還是覺得受到了奇恥大辱,他厲喝著拔出腰刀,向著俞國振一行便追去。
但他身邊的清客幕僚頓時沖上去將他抱住,在他耳邊低呼:“小將軍,忍,忍,此時不是動手的時候!我們此次南來,可是有老將軍之命在身,為的是謀劃大事!”
吳三桂鼻梁處的傷疤變得血紅:“不殺此賊,枉為人子!”
“若是老將軍大計得成,殺這樣一個小畜牲,無須廢吹灰之力!”那幕僚又低聲道:“小將軍,到時一紙令下,將他征調到關外,放在小將軍帳下,便是滅他滿門,也不過是小將軍一句話的事情!”
在樓上的那人,見著吳三桂拔刀欲沖,原本是眉開眼笑,可見他被勸住,那人轉為一臉郁悶:“原是想替叔父除此大仇的,如今看來,只能另覓機會了!”
他一邊想,一邊下了樓,小跑了幾步,也上前攔住吳三桂:“長伯叔叔,何必動怒,這是光天化日之下,犯不著與那小畜牲爭長短,若是叔叔咽不下這口氣,咱們暗中動手便是!”
吳三桂看了他一眼,方才此人認出駐馬看戲的俞國振等人,多次出言挑唆,吳三桂絕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此人與俞國振應該有大仇!
“想借刀殺人……”他雖是暴怒,腦子里卻冷靜下來:“只是不知,他叔父劉澤清,究竟與俞國振有什么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