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胡幽水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膝蓋,長長嘆了口氣,他看著島邊的白帆,目光有些濕潤。
辛苦了十余年,好不容易攢起的家當,就全在這艘二百料的福船之上,自廣州至會安,這條航路他也走過兩回,這次乘著今年東北風起得早,他趕在八月下旬便備好貨,直奔會安,卻不曾想在這夜鶯島遭遇海寇!
他船上原本有劉香老的旗幟,這一船貨物,整整交了兩千兩白銀,按照以往,除了遇上鄭一官的游船,他可以在東西兩海暢通無阻,可不曾料想,才到夜鶯島就被人劫住。
不僅要劫貨,還要劫人,要他寫信向親友索取贖金!
可是為了備這一船貨,除去自己的積蓄之外,他將能告貸的親友都告貸了個遍,哪里再去求贖金?
莫非自己真會被扔在哪個小島之上,直至饑渴而死?
“哈哈,這一次倒是運氣,這一船若是出手,少數得萬兩銀子吧?”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一個海寇猖狂地笑了起來。
“潘老三,你少算了,我看一船不是綢緞便是瓷器,都是能賣得上價的,運氣好,賣個兩萬兩都有可能!”
另一個海寇就開始算起賬來,胡靜水猛地站起,呸了一聲:“兩萬兩?這一船貨賣給會安本地人,也不只這個數,若是耐得住性子等到年尾,倭人的朱印船來了,少說可賣得三萬兩,若是遇到有眼光的西夷蕃鬼,甚至可以賣到三萬五千兩……我的船啊,我的貨啊……”
說著說著,他便嚎淘大哭起來,倒叫那些海寇大驚小怪面面相覷。過了會兒,一個海寇笑道:“你這廝倒是有趣,如今可不是在會安會館里賣貨,一個勁兒地跟著咱爺兒們講價錢,莫非生怕別人不知你是個財主?”
“各位好漢,你們可以殺我,可以奪我之貨,卻不可小瞧我胡靜水之眼光!”胡靜水嚎淘了兩句,便這般回道。
他身邊一個管事忍不住埋怨道:“東家何必作聲,惹得他們不快,一刀剁了去哪兒喊冤去?”
胡靜水嗚嗚哭道:“雖知如此,卻是忍不住。”
就在這個時候,他覺得天邊似乎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影子,他抹了抹淚,過了會兒,那影子變得清楚了些,他站起來,不顧身邊海寇的喝斥,向著那邊望去。
然后,他看到一支用三艘三百料以上大船和六艘小船組成的編隊,那編隊上掛著火焰一般的紅色旗號,卻是他從未見過的!
不是大明水師的日月旗,不是劉香老手下哪員大旗的戰旗,甚至不是西夷的蕃鬼旗……而且對方擺出的陣勢,分明就是沖著夜鶯島來的!
“什么人,什么人?”周圍的海寇們開始大叫起來。
說起他們,正是張大疤拉留下的殘部。這夜鶯島,即被后世不肖子孫割給區區越南猴子的浮水洲島,被法人命名為白龍尾者之是也。這也是張大疤拉在西海最重要的據點之一,他不僅在此躲避風浪,更將自己這些年劫掠所得中的一半,隱藏在此。
俞國振站在船頭,才四百料的船,也就是后世一百多噸,實在太小了,這讓曾經乘過十萬噸級別油輪的他覺得很沒有面子。
此時在歐洲,可是已經有千噸級別的戰列艦了,這樣的小船,如何與敵相抗?
發展自己的造船業,刻不容緩,其實現在東南沿海的一些船匠,已經開始模仿西洋戰艦了,后來鄭成功手中,便有一支由這樣仿造艦船組成的艦隊。
他看著島上慌亂的海寇,還有一艘二百料的商船,嘴角浮起了微笑:“不急,我還有時間……”
“瞄準,瞄準,你們這些雛兒!”
俞大海大聲咆哮喝斥著那些家衛少年,他明白俞國振的意思,要在最快的時間內培養出一支最忠誠的海上力量,因此也不遺余力地教他們如何使用船上的佛朗機炮。
家衛少年對火銃不陌生,可對火炮這樣的大家伙,他們就拿捏得不準了,雖然平時也訓練過,時間畢竟還短,做起來手忙腳亂。
俞國振沒有干涉這個,這方面,俞大海才是內行。
若以西洋時間計算,足足花費了十分鐘,大炮才開始轟鳴,為了防止側傾,船板上的兩門炮并不是同時放的,饒是如此,佛朗機炮的后座力,還是令船劇烈搖晃起來,放出的那一炮,也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
直到海面出現水柱,俞國振才判斷出,這一炮偏離目標少說一里。
“校正,校正!”俞大海正吩咐家衛少年重新校炮,但看到夜鶯島上的海寇都已經上船,他們已經升好了帆,看上去是準備逃跑,他又下令道:“靠上,莫讓他們跑了!”
在望樓上的水員迅速升起了戰旗,其余幾艘戰船按戰旗指示,開始滿帆,向著敵艦就沖撞過去。兩船逼近時,雙方都沒有怎么用火炮,此時船上火炮準確度太差,而且就這點距離,倒不如準備接舷戰。
“是新襄潛龍……大伙拼了,為張大哥報仇!”
此時海寇已經認出了來船,就在不到二十天前,這幾艘船還是他們的同伴,他們絕望地喊道。
如同“無為幼虎”一樣,在欽州,俞國振也多了個綽號“新襄潛龍”,他破張大疤拉的招數,給人留下了一個詭計多端的印象,周圍人多敬懼,特別是那些僥幸逃走的海寇,很短時間內就將他的名頭傳到了海上。
這些海寇目光較淺,只道俞國振雖勝,卻沒有海上力量,奈何不了他們,雖然受挫,但他們依然可以在西海逍遙,卻不曾想到,俞國振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要掃平西海。
俞大海是勇將,他見兩船逼近,自己這船又在上風,頓時下令:“火箭放,石灰準備!”
俞國振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時代大明的海戰了,每看一次,仍然不禁要嘲笑一番,有佛朗機炮卻不能用,甚至連戚繼光這位本朝兵法大家,繼往開來的人物,對于火炮在海戰中的應用,也只想到平時放在船上,戰時吊到木排上用霰彈轟敵。
雙方互射火箭的目的,不是直接殺傷敵人或者破壞船體,而是燒毀船帆,若是船帆被毀,船的機動性就會下降,主動權完全喪失。
但對于福船這種硬帆,火箭一時半會想引燃還真不太容易,而且俞國振他們占著上風,當雙方的帆都開始燃起星星點點的火時,兩船已經狠狠撞在了一起。
“石灰!”俞大海在兩船對撞之前就已經怒吼。
隨著一包包石灰撒出,濃煙與白灰夾在一起,讓對方船上的海寇發出劇烈的咳嗽,不少人甚至睜不開眼。俞大海一手執刀,飛身就跳過船舷,直接就將一個滿臉色灰的海寇砍翻。
俞國振雖然也看得熱血澎湃,但他自己知道,這種戰斗不怕他身手敏捷,不僅是他,就是家衛少年,也都只是在這邊控船,而原本出身于海寇的水軍則紛紛跳幫過去。
“棄械投降,饒爾等一命!”俞大海在船上勇不可當,連接著砍倒了幾個海寇之后,厲聲喝道。
就在這時,對方船上的帆因為著火而落下,這種中式福船之上用的是硬帆,其重量甚重,落下之后如果砸到人,幾乎十有是砸死的結果。
呆在這邊的羅九河看到了船帆似乎要墜落了,而站在帆下的俞大海卻一無所覺,他大吼了一聲,飛步跳了過去,將俞大海一把扯住便是疾退。
轟的一聲響,那落下的帆砸在俞大海方才所立之處,將雙方恰好隔開。
俞大海驚魂未定,他為了在俞國振面前有所表現,所以沖殺在前猛不可當,卻沒有注意頭頂,若不是羅九河,今天只怕要把命送在這里了。
“羅兄弟……司局,大恩不言謝……”
“說什么呢,同舟共濟,今后小官人就靠著咱們一起護衛,我如何能眼看著你掛掉?”羅九河有些不滿地道:“若是我遇險,海哥你難道會不管?”
俞大海略一愕,然后大笑道:“正是,正是……先處置完這邊,回去老哥我請你喝酒!”
他轉身向著那些被壓制到船頭的海寇,數量倒不少,還有三十余人,他冷笑起來:“險些要了老子性命……再給你們最后機會,棄刃投降,可免一死,否則的話,這附近的鯊魚可就要加餐了!”
此語一出,那些海寇面面相覷,如今他們已經被包圍,他們只有不到四十人,而對手卻是兩百余人,此事是必敗之局。對張大疤拉最為忠心的少數人,已經都被砍殺殆盡,他們為何還要為了一個死人送命?
“愿降,愿降!”他們紛紛叫嚷道。
俞大海收拾俘虜,羅九河在旁相助,一個熟悉附近的俞大海手下則隨侍在俞國振身邊,俞國振問明這便是夜鶯島之后,心中頗為感慨,向他吩咐道:“我們靠岸,將準備的東西拿出來!”
船才靠岸,迎頭便看到一群人擔驚受怕地望過來,俞國振最初以為這是島上的海寇同黨,因此沒有理睬他們,自有俞大海派人去收拾。他要做的,是尋找島上最高地點。
這座夜鶯島并不大,幾乎一眼就可以看到頭,很快他帶著二十余人,扛桶的扛桶拎包的拎包,走向小島的最高地點,船上還有四個壯漢,用挑棍挑出了一個長木箱,跟在他他們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