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當真……我們俞家在欽州有萬畝良田?”
在俞宜軒的病榻之前,聽到俞國振說起欽州的萬畝良田,俞宜勤頓時瞪大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侄兒向無虛言,這次時隔半年回到襄安,人雖然黑瘦了,說話卻更帶著一股氣勢。
“只可惜人手不足,否則何止良田萬畝,兩萬畝三萬畝都有。事實上,我們將水田、旱田、山林、河澤都算起來,我們新襄周圍近三百傾,都可以說是我們的。”俞國振笑道:“二伯,五叔,你們是沒有親去欽州看,那里天氣比咱們這熱,故此水稻可以一年三熟,稻米產量,更勝過我們襄安!”
“一年三熟……謝天謝地,若是如此,那就不畏饑荒了。”俞宜勤嘆道。
俞宜軒也是眼中閃光發亮,中華人物,只要血脈不變,就離不得這個“土”字。便是后世都市的鋼鐵叢林中,中華后裔也總是想法子弄一小塊土地,養養花種種菜,若是連這小塊土地都沒有,那就是壇壇缽缽之類,裝上一半土,架在自家那小小的陽臺上,也能種些蔥啊韭菜什么的,做面條時掐上兩根放進去。
“欽州人力不足,確實是一大問題,咱們在襄安人手倒是充足,整個襄安有幾百戶好幾千口,加上孩童,沒準上萬。”他低聲道:“若是能將這邊的人力,遷到欽州就好了――欽州都不是瘴疬之地?”
“自然不是,此次去時,我們做足了準備,就連在應天城招募的雷翁,都六十余歲的老人了,在欽州照樣好好的。只要注意平日里飲食,根本無須擔心瘴癘。”俞國振又笑了起來:“說到飲食,咱們平日里常說山珍海味山珍海味,我這次在欽州,倒真是吃厭了山珍海味,啊,對了,腌虎肉和虎鞭泡酒,我可是給二位伯叔帶來了。”
“虎鞭……泡酒?”
兩位伯叔都是臉色大窘,不過又同時目露興奮,虎鞭泡酒,那可是好東西!
“咳咳,難得你還記著伯叔……”俞宜軒咳了兩聲:“也不枉五叔替你挨的這頓板子了。”
提到這頓板子,俞宜軒自知失言,馬上又轉過去:“才半年時間,那幾萬畝的田,都開出來了?”
“二兩銀子一畝,當地的官兵都出了死力,自然是開出來了。來之前,我已經吩咐他們,種上油菜籽,等來年春上,再種水稻、玉米、蕃薯,另外還有花生……”
此時蕃薯之類已經傳入大明,但種植尚不普遍,玉米、花生同樣如此。故此,俞宜勤聽得雙眼迷茫,雖然不是十分清楚那些究竟是什么,但油菜花他卻是知道的。
“待來年三月,春風初臨,漫山遍野,萬畝田地,盡是金燦燦的油菜花,風吹如浪,遠香襲人……哈哈,便是桃源,也不過如此了。”俞國振又繼續說道。
“叭!”
俞宜勤猛然一拍桌子,俞宜軒與俞國振都愕然望著他,他握著拳頭:“過完年……我要去欽州,我定要去欽州看看!”
然后俞國振和俞宜軒都大笑起來。
“二哥,你上國振的當了,他便是要把你拐到欽州去。”俞宜軒笑道。
“不錯,不唯二伯我要拐去,大伯、五叔,我也要拐去。”俞國振愉快地道:“欽州那邊有的是荒地,我一大攤子事在那邊鋪開,國威堂哥顧得了一頭顧不了另一頭啊。”
“我老了,沒那么多精力替你管事,不過若是真有那么多田,管幾個田莊倒是不錯。”俞宜勤一臉向往。
“定不讓二伯失望。”俞國振說完這個,臉色開始嚴肅起來:“不過,先得將襄安這邊的情形處置好……我在廬州便接到了二柱傳去的消息,只是這消息不甚詳細,二位伯叔,說一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俞宜軒與俞宜勤對望一眼,終究還是繞不過這事情啊。
“國振,我還是那句話,有些事情,咱們必須忍。”俞宜勤道:“你不能讓你五叔這頓板子白挨了。”
“放心,我不會沖動,這可是史可法,不是隨意的阿貓阿狗。”俞國振道。
當初在廬州,他接到高二柱傳遞來的消息時,也是很吃了一驚,他行事得罪了不少勢力,但卻絕對沒有想到,真正向俞家動手的,竟然是史可法,這位在歷史上留下赫赫大名的人物!
能力姑且不評論,但因為《梅花嶺記》一文,史可法忠名,幾與文天祥共表。而且,以俞國振對其人的了解,他在為官與私德上,也沒有太多值得詬病之處。
若是太平時節,他會是一個不錯的官員,但可惜的是,他生在末世。
“事情是這樣的,這位史大人是六月底到任,他上任之后,有意整頓軍務,但發現整個安廬道,竟然只有三百官兵可用,便欲編練精兵,只是朝廷并無錢糧,他又不愿加征賦稅,便向治下四府大戶要錢要糧,咱們俞家,也奉上了一千兩銀子和三百石米。”
對于俞家這樣的家族來說,一千兩銀子與三百石米,真不算什么,但是史可法相求的各大豪族,多數就是拿個百兩銀子打發他的,甚至有人背地里已經在說他收刮民膏侵奪民財,南北兩京的御史們,也有攻訐他的聲音傳出了。
“既然我們奉上的銀糧比別家都多,他為何還要找我們的麻煩?”
“此后,他又發文,要治下諸巡檢司挑選精壯齊聚廬州,供他選兵,發文到我們襄安,點明要我們出兩百人……朝廷給咱們新襄巡檢司的兵額,就是弓手四十人,而且至今一文錢的糧餉都未撥來,這分時就是打著咱們家家衛的主意。我便帶了鎮上四十名充為弓手的民壯前往,他一見之后,便大發雷霆,說我搪塞敷衍,便欲以軍法責我,后來又得知我是舉人出身,這才免了當堂褪衣之辱,隔衣抽了十棍。”
俞國振皺著眉,這與二柱傳來的消息差不多,但是,五叔還漏了一件事情。
“我聽聞史可法派往咱們家傳令的,不是差役,而是一個幕僚,那幕僚還說了咱們家印書之事?”
“確有此事,那幕僚說……咱們家活字,遠勝應天與蘇杭的書商,所印字跡油亮清楚,這樣的好物什,理應用于印圣人教化之言,君子正義之論,不應用于蠅營狗茍銖錙求利。”
“呵。”
俞國振笑了一聲,但俞宜勤、俞宜軒熟悉這個侄子,都知道這一聲意味著什么。
他怒了,而且是那種真怒,會長久記住的怒氣。
自己這個侄兒,若是惹得他罵兩聲或者翻個白眼兒,那雖然是讓他怒了,但怒不過夜,隔個三兩天他就會忘懷。但他若是不予置評地冷笑,那便是真怒,而且,是牢記在心的真怒!
“國振,你不必發怒,以史道鄰的官譽,想來不是為了這活字印刷術為難我們俞家,定然另有原因。”俞宜軒道。
俞國振點了點頭,此時也有用活字印刷的,但因為活字鑄造的成本比雕版都不遜色,而且金屬活字的油墨不好,印出的字跡模糊不清,固此未能大行于世。不過世上有的是聰明人,他們從《風暴集》、《民生雜記》和《民生速報》的出版速度上,便判斷出這是由活字印出的,否則僅雕一個版,就需要大半年的時光,哪里來得及!
至于另外的原因是什么,俞國振也不急于知道,在又寬慰了俞宜軒一會兒之后,他便起身告辭。
回襄安到現在,他還沒有回到自己的細柳別院去呢。
襄安鎮里如今是顯得比以往更繁華了,不過那砂子路,讓已經漸漸習慣了水泥路的俞國振有些不適,他嘟囔了一聲:“也不知何時能將這砂子路都鋪成水泥啊。”
“小官人若是愿意,在這里也建一座水泥窯就是。”隨侍在旁的齊牛道。
“我倒是愿意,但是這里……有人不樂意我們安安份份地種田啊。”俞國振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柳如是。
柳如是提著裙袂,慢慢地向著鎮子里走來,她微微顯得瘦削了些,昂著臉,滿面都是喜憂交織的神情。
俞國振也快跑了幾步,齊牛想要跟上去,卻被田伯光一把拉著:“你這頭蠢牛,上去湊什么熱鬧!”
齊牛這才恍然,重重地拍了自己腦袋一下。
是啊,小官人與柳姑娘都大半年未曾見面了,自家跑去……湊啥子熱鬧!
“小官人!”見俞國振到了自己跟前,柳如是拍著胸脯,喘著氣道。
她如今,可也十六,正是蔓妙年華,身體也已長足,這拍著胸脯的模樣,說不出誘人。俞國振幾乎也想將手拍上去,但還是強忍著住了。
“如是,你瘦了些啊。”上下打量了一番柳如是,俞國振道。
這么簡單的一句問候,頓時將柳如是眼睛弄紅了。自然是瘦了,一分別就是半年,日日夜夜都想著念著,如何能不瘦,人家李易安不是說了么,“莫道不,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小官人做的是大事,還有時間關心我這小女子啊?”她頗為委屈地道。
“如是做的也是大事,沒有如是在這里,我哪里能放心去做大事?”俞國振微笑道。
最初收容柳如是,一半是因為對于歷史中這位傳奇女子的敬仰,另一半則是俞國振收集歷史名人的惡趣味,嚴格來說,直到將柳如是帶回襄安,俞國振對她也沒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但是,后來她舍身救下蔣佑中之事,她面對聞香教徒的英烈,都讓俞國振怦然心動。
“回去再說,我要先洗漱一番,旅途太累了。”俞國振正容道。
柳如是的臉色頓時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