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千余名俘虜被分為四十組,由俞國振指定的一人為工長,工長下又設五個頭目,分管十人,這樣每一組便是五十一人左右。
俞國振之所以自己指定,而不是由俘虜選出工長頭目,為的就是制造工長頭目與普通俘虜間的對立,工長每天可以不干活,只要督促統計勞動成果,頭目則負責帶領組織自己小組干活。
他還采取了“工分”制度,先是讓家衛做示范勞動,以一個家衛每天的勞動量為值,算一個“工分”,每日按工分發放紙券,俘虜每日的伙食標準,完全由其能支付的“工分”來確定。這就保證了即使都是普通俘虜,勤與懶者也待遇不同,這樣就進一步分化了俘虜。
“工分”的另一個作用,是決定每個俘虜何時獲得自由。俞國振明確宣布,根據這些俘虜們曾經的罪狀,他們將被判處五至十年不等的服苦役――判決者當然是十府巡撫張國維,這點權力張國維還是有的。但這五至十年不等的苦役,并非沒有通融,比如說,被罰五年者,若是能賺得一千五百工分,那便可提前釋放。
這規矩很明確地給俘虜進行了換算,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只要每日能完成一個工分,那么四年四十天之后,便可以提前十個多月釋放。這就給了那些俘虜們一個更大的希望:只要愿吃個三年的苦頭,最多是四年的苦頭,他們便能重獲自由。
當然,重獲自由并不意味著他們就能返回鄉里,事實上到時候,他們只怕就離不開俞國振的體系了。
重建的第一步是清理廢墟,尋找能夠繼續使用的東西。細柳別院被摧毀得極為徹底,那些愚頑的流寇就是如此對待他們所恐懼的東西,而襄安鎮雖然也是一片廢墟,總算還有些木料磚頭之類的。圣堂這些清理來的材料,被用來搭建簡易房,供人居住之用。畢竟此時尚是濕冷的寒冬,如何住宿是首先要解決的問題。
另外有一個工長帶著人,負責清理河岸,再搭建一個可供船只停泊卸貨的碼頭。這個對別院的少年來說不是什么難事,特別是隨著俞國振到過欽州的少年,他們都搭建了不知多少碼頭。
碼頭僅用了半日時間就已經搭好,簡易的龍門吊也已經打下了木樁。完成這個工作之后,船上開始向下卸帳篷,為了野戰和行軍需要,這類物資俞國振總是有不少儲備,正好可以現在使用。
余仁輕輕踢了一個俘虜一腳:“勿偷懶,偷懶今日可就只能看著別人吃的流口水了!”
那俘虜回過頭來,一雙牛目瞪得老大:“你!”
“如今我是工長,你是小工,你得老實聽我的!”余仁并不害怕身材高大的對方,因為就在離他不足十丈處,兩位家衛正在監督他們,而且目光一直往著余仁身上看。若非如此,余仁也不會這般積極,他總得在這些監督者面前做做樣子。
至于俞國振的公告里規定的那些獎罰,余仁心里是目的地不大起的,他知道里面有的是可鉆的漏洞。
就在這時,他聽到有人喊他:“余仁,余仁!”
喊他的是田伯光,這廝一只胳膊骨折不能用力,但又閑不住,俞國振便打發他來主持重建事宜。
“咦,咦,是田爺,田爺有何吩咐?”余仁屁顛屁顛地湊上去,一臉媚笑點頭哈腰地道。
“帶十個人來,把這些牌子立起來。”田伯光指了指正在搭建帳蓬的區域:“就建在那邊營帳前,你們今后每天早晨起來,便要跟著我念一遍。”
“是,是。”余仁連連應聲,見田伯光一團和氣的模樣,他小心翼翼地又問道:“田爺,那上頭……寫的是啥?”
“規矩,你們今后得為我們干活兒,當然得遵守規矩,咱們家規矩是白紙黑字寫得分明的,你們都看了都懂了都熟記了,就會少犯規矩。圣堂你也不希望,我每天下令砍了哪個人的腦袋吧?”田伯光笑嘻嘻地道。
他神色和氣,因此余仁并不害怕,但緊接著,他就感覺到一雙眼睛停在了他身上,那目光陰冷尖銳,仿佛是隱于草叢中的蛇。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田伯光身邊的另一人,那人最初站在那兒,他卻沒有第一時間發現!
對于余仁來說,這種事情可是不常見的。他的江湖歷練多,在加入流寇之前,是有名的江湖老千,坑蒙拐騙的活兒沒少干,若非被流寇破了中都,他此刻還在鳳`陽吃香喝辣,想法子打守陵大監私藏黃金的主意呢。
不過就是到了流寇手中,他也沒有吃到什么虧,原本地道的京片子立刻轉成了陜西腔,三言兩語便成了流寇的同伙,又只用了幾天時間混成了小頭目。他正想再想法子接近二大王張進嘉,將守陵太監的銀子哄出來,結果張進嘉卻死了。
這讓他開始正視傳說中的無為幼虎,不過此時他還不認為自己會與無為幼虎有什么交集,就算兩人可能相遇,也是他看到俞國振的尸體被八大王弄來示眾。當時他覺得,俞國振除非有通天之能,否則根本不可能憑借他那點點實力,逆轉戰局。
但他錯了,俞國振就有通天之能,不但逆轉了戰局,還將他這個縱橫北直隸到山`東布政司多年的大騙子擒為俘虜。
對自己的安全,余仁并不擔心,只要不是當場被殺死,他總有保命的手段,但對俞國振,他卻起了極大的興趣,能將八大王的如意算盤全盤打碎,又繳獲了無數流寇的金銀,這樣的一位人物,正是他喜歡下手的目標。
可現在,他有些猶豫了,因為盯著他的那雙眼睛。
田伯光也感覺到旁邊高二柱的森冷,他笑著道:“二柱哥,這廝是一個工長,為人倒是勤勤懇懇,做事也頗有章法。”
高二柱點了點頭,又瞄了一眼,余仁這才覺得那種被毒蛇盯過的感覺消失了。
他身上冒出了微微的冷汗,心里不由奇怪,這個“二柱哥”也不過是二十歲左右的年紀,怎么在他身上,自己卻感覺到辦案多年的錦衣衛實職指揮使的味道。
冷血,敏銳,果決。
余仁更是奇怪了,俞國奪身邊這些少年的來歷,這兩天他拐彎抹角地打聽,也算是知道了,在三年前,這些少年大多數還只是普通的孩童,可現在,其中一個個卻都能獨當一面。
“快去干活,還在這發什么呆?”田伯光朝著他喝道。
余仁哈了哈腰,胡亂行了一個禮,然后便跑著去帶自己的人領工具了。田伯光這才轉向高二柱,笑著道:“二柱哥,這廝是不是有問題?”
“難怪你要叫我來看看,這廝肯定有問題,他太會察言觀色,咱們此次留下的,多是比較老實的,如此會察言觀色的留下,定是裝老實。一般喜歡裝老實的,都是扮豬吃老虎……伯光,你判斷的沒錯。”
“我就說別的家伙怕畏懼我們,這廝總湊在我面前獻殷勤,其中必有緣故。”田伯光笑嘻嘻道:“唉,看來我是太老實,所以什么人都覺得我好欺瞞。”
“不是你老實,是你嘴最大。”高二柱哼了一聲。
田伯光慌忙舉了一下那支骨折的胳膊:“二柱哥,小官人說了,要找我算賬,可也要等我傷好了。”
“這次小官人可能走眼了,你胳膊上的傷,沒準是假傷,我來替你檢查一下?”
“這可是隨軍軍醫診斷的!”
“那也有可能是你自己故意弄斷吧?”
“二柱哥,這樣說可就太小看我了吧,我會蠢到為了避免被你們打一頓,去弄斷一只胳膊?要知道,掛著一只胳膊,那些漂亮的小娘們都不敢看我了!”
“算了……不過說起漂亮小娘,這兩日可能就有漂亮小娘到咱們這邊來啊。”
高二柱說到這,意味深長地向著田伯光笑了起來,田伯光已經雙眼冒星口水直流:“漂亮小娘,漂亮小娘?哪兒來的,為何我一點都不知曉?唉呀,我這胳膊可真是折的不是時候!”
“方家小姐要來。”
一句話就讓田伯光嗆到了,田伯光愣了愣,咳了一聲:“二柱哥,你在耍我!”
“來的是三批小娘,第一批是方家諸位小姐、姑奶奶和她們的閨友,她們是來開賑的。第二批是李小姐為首,就是‘云想衣裳’的那位,她與金陵城中諸多好人家女兒一般,來為與賊人殊死相斗的官兵贈送寒衣。第三批是金陵、揚州、蘇州、杭州四城青樓大家,她們來為咱們獻藝,也就是說,咱們可以不花一文錢,便聽得這些大家唱曲歌舞。”高二柱道。
田伯光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吸了口氣:“這……這鬧得可大了!”
對此,高二柱很贊同,他點了點頭:“事情鬧得可大了,小官人都覺得頭痛,也不知是該勸阻還是該歡迎。”
田伯光想了好一會兒,還是一拍腦袋,嘆了口氣:“此事還是讓小官人去傷腦筋吧……咦,莫非,莫非此事是咱們主母挑起來的?”
“咱們主母、李廣堰,還有如是姑娘。”高二柱嘆了口氣:“三個女人一臺戲。”
就是一向覺得女子可愛的田伯光,這個時候也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確實,三個女人一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