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里啊?)
崔秉德用刀背恨恨地砍著墻垛。
他恨,一恨高起潛無種,如此大好時機,竟然也不敢抓住;二恨自己無膽,雖是滿腔報國之志,卻被一個死太監壓住,眼睜睜看著那群英勇的大明將士,為建虜騎兵所接近!
而山崗之上的揚古利,則是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
此前的傷亡讓他很是不滿,但此刻的情形,證明譚泰的戰術并沒有太大失誤。盡管這支明軍的頑強遠遠超過他想象,不過,想來騎兵突入之后,局面就會有徹底改觀。
奪回炮營,接下來該是收拾這邊的明軍了……
他心念如此一轉,掉頭看向在離他并不遠的一處山崗之上,那高舉飄動的大旗。
那是一面他從未見過的明軍旗幟,上繡猛虎,張牙舞爪,迎風獵獵,宛若活現。
然后他看到那面旗幟微微一擺動,緊接著,一隊隊的明軍,從那山林里走了出來。
是走而不是沖鋒,他們就宛若在平地上行軍前進一般,端著火槍,一隊隊走了出來,并且目標很明確,就是走向他這里!
“是發覺那邊不對,故此孤注一擲嗎?”揚古利冷笑了一聲:“很好,現在攻守之勢易了,我們可以利用地形……”
但他目光再瞄向冷口關前時,眼珠卻幾乎突了出來。
那兩百騎八旗鐵騎,現在竟然不是躺在地上,就已經在掉頭逃跑!
“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完全想不明白,怎么會出現這種情形!
就在他注意力轉到俞國振這邊后不久,那兩隊騎兵沖到了車陣。鐵線不粗,看上去就只是細麻繩,建虜根本沒有將之放在眼中,在他們看來,只憑著馬的沖力,便足以將這種程度的細麻繩沖斷。
但很不幸,鐵絲的堅韌程度完全超過了細麻繩,它們對高速飛奔的戰馬的殺傷力,也完全超過了細麻繩。在沖到鐵絲陣的那一瞬,至少有幾十只馬腿被鐵絲直接削斷!
摔倒的馬匹,并沒有為后來者撞開一條道路,三層車陣,就算是撞開一層,建虜還得面對第二層、第三層,如果他們有一千騎兵,便可以拿人命馬命去填,但他們左右兩邊也各自只有一百罷了。
而且這個時候,虎衛教導團已經調轉槍頭,瞄準了他們!
在鐵絲前失去了沖擊速度的建虜騎兵,也只不過是騎在馬上的活靶子罷了,而且這個靶子更大、更近,這種距離下,虎衛不敢說槍槍命中,至少命中率提高到了六成以上!
一陣亂槍,不必排槍,兩邊加起,也只有二十余騎狼狽逃回!
譚泰此時知道,自己這次攻擊,結果是慘敗!
但慘敗總比丟掉性命要好,他轉過身,毫不猶豫開始往回逃。
這一次,他算是逃得最快,因此將一半己方人馬都耍在了身后。然后跟著他沖鋒的步卒,也掉頭就走,那些弓箭手還在準備射箭,被前面逃回的步甲一撞,頓時明白過來。
誰愿意在逃命之時落于人后呢?
此時他們已經推進到離炮陣不足三十步處,轉頭逃跑,等跑到四十步時,背后猛然一陣巨響。
火炮再度轟鳴,譚泰只覺得身后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然后整個人都飛了起來,足足飛了一丈有余,這才摔倒在地上。肋部的傷口被這沖擊帶動了,讓他痛得幾乎要暈過去,但當他發現撞著自己的是身后一個步甲殘缺的尸體,而且他成了自己的擋炮牌后,忍著痛爬起,又開始玩命地跑了起來。
張正一時也無法理會他,那些被鐵絲絆倒的建虜騎兵,并未全部死去,不少摔進了炮陣之中,正掙扎著爬起,他們的數量也有數十,若不能將他們處置干凈,真殺了炮營士卒,那么損失就大了。
“該死!”揚古利在山頭咆哮如雷:“譚泰,譚泰!”
若是譚泰此時在他面前,少不得要吃他一頓鞭子,好端端的一戰,己方局部兵力是對方三倍,這種情形之下竟然打不勝!
這個時候,他突然明白,為何對面的明軍要向自己這方運動,那個目的并非孤注一擲準備決戰,而是向自己施加壓力,迫使自己不能向那個方向再派出援軍!
他也確實無法給譚泰派援軍了,譚泰用三個牛錄沒有打下來炮營的陣地,那種地形限制之下,他就是再上六個牛錄,能展開的也只有三四個,結局肯定還是一般!
這讓揚古利焦急起來。
他與大明交戰多年,對大明的官兵最是熟悉不過,知道他們會是一個什么德性,這群無膽鼠輩,如果發現了八旗兵的窘境,那么他們的勇氣便會漸漸升起來,到時高起潛也未必壓制得住,甚至高起潛自己為了功勞,會迫不及待地沖出來主動邀戰!
那個時候,他要面對的就不只是眼前的這些明軍了。
“既然如此,那我唯一之計就是……”
揚古利目光又停在那面大紅色的虎旗上,牙齒一咬:“傳令給阿哈旦,讓他從前后突擊明軍……來人,隨我與敵決戰!”
局勢已經在向對八旗軍極不利的一面發展,揚古利手中只有不足萬名的八旗,如今已經被擊死擊傷超過兩千,再這樣消耗下去,高起潛等所部明軍也投入戰斗,那么他們在人數上就處于極度的劣勢。
揚古利知道,阿濟格一心早日回到盛京,如今在冷口關以北的八旗軍數量不會超過三千,這點人馬就算回頭來接應他,也于事無補。
因此,他當機立刻,將敵將對手佯為決戰的牽制,化成一次真正的決戰。對此,揚古利還是有信心,他手中尚有七個牛錄可用,以三千人突擊敵將本陣,即使不能斬將奪旗,只要迫使敵將撤退,以他對明軍的了解,那整個明軍就會崩潰。
即使這支明軍有著出人意料的頑強,也足以震懾冷口關上的高起潛,讓他老老實實數著滿清送他的賄賂,而不是出關大戰!
這邊旗號一動,俞國振便在望遠鏡里看得分明。
事實上,就象揚古利能推測到高起潛的選擇而無法揣測俞國振的動靜一樣,俞國振能推測到揚古利的反應卻無法知道阿濟格會如何去做。
若他知道阿濟格急于回盛京表功,故此已經拋下了揚古利,那么他必然會收縮防線,以拖待變。但現在俞國振并不知道這一點,他還是擔心阿濟格殺個回馬槍,因此他必須在阿濟格發應過來之前,將揚古利吃掉!
故此,見到揚古利做出了決戰選擇,俞國振并沒有吃驚,也沒有退縮,相反,心中隱隱有些興奮。
“很好,很好,那就決戰吧。”他喃喃地道,然后回頭看著周圍。
田伯光與孫臨就在他的身邊,聽得他這話,兩人不約而同挺起了胸。
“克咸,有一個極重要的事情要交與你,你領本部,支援張正,他那邊是今日勝負的關鍵,極有可能已經到了關外的建虜又回軍而來,他就要背腹受敵。你此行甚是艱難,你看,要穿過慌亂的百姓,要擊敗路中的攔截,到了關口,還有可能要守住數千乃至數萬的建虜反撲,而且,你所部之人,我還不能全部給你,只能帶兩千去……若是你覺得有些吃力,換伯光去如何?”
孫臨頓時虎目一翻:“我孫克咸豈是畏難不進者,濟民你休要小看人,此事我只帶一千人去做就成了!”
“一千不足,兩千人,此為軍令。”俞國振道。
孫臨便沒有再說什么,他心中暗道:“濟民對他手下那些管家家丁極是放心,卻對我不放心,難道說我連那些管家家丁也不如么!當真是好生沒有趣,今日之戰,我孫克咸若是打得不漂亮,也枉我平日里以飛將軍自詡了!”
他領兵而去,望著他的背影,俞國振微微一笑。
其實孫臨去做的,并不是最為艱難的事情,真正艱難的事情,俞國振如何會讓給別人!
“伯光,你帶一千五百虎衛,從這條道,穿過百姓和建虜攔截,攻向那邊山頭,就是建虜本陣所在之地。我給你的要求,是盡快攻及建虜本陣,將揚古利的腦袋摘下來,如何?”
“官人!”田伯光心中一動,他看了看敵軍動向,然后道:“那你這邊呢?”
很明顯,建虜大軍移動,便是向著俞國振本陣過來,想要與俞國振決戰了。俞國振將一千五百虎衛這可以說是他手中的絕大多數兵力都調派出去攻擊揚古利,那么他自己身邊就只剩余五百人!
至于孫臨留下的一千登萊兵,則被忽視了。
“有五百虎衛,天下便無人能近我身了。”俞國振咧嘴一笑,牙齒潔白如玉:“只要你趕在建虜之前,將揚古利本陣攻破,那么何必擔心我的安危?”
田伯光愣了一愣,他看了看周圍的人手:“既是如此,霍彥與紀燕都留在你這里!”
“霍彥留下,紀燕隨你去。”俞國振道。
田伯光剛要搖頭,卻見俞國振神情肅整:“此乃軍令,伯光,你早一點攻到揚古利那兒,我這邊就早一點安全!”
田伯光聽得這話,才閉嘴不語,猛然向俞國振施了一個叉手禮,然后掉頭而去。
“若是老牛在這里,我就沒有后顧之憂,但現在……那就讓建虜瞧瞧我的攻勢吧!”田伯光心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