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從濟`南往東,建虜右翼軍攻破了歷城、章丘、鄒平、長山、壽光、濰縣、高密等州縣之城,再加上沿途破的村鎮,擄獲二十余萬百姓,其中大多數都已經為建虜所殘殺,或者死于刀鋒,或者凍餒饑寒而歿于道路,特別是那些老弱婦孺,他們身體弱,更是死亡率奇高。
建虜南下的本來目的,就是通過一次次殘殺劫掠,讓大明朝廷不停地失血。所以,他們每到一地,都肆意破壞,黃臺吉雖然假惺惺地說不要多殺傷,不要離人夫妻,實際上建虜根本做不到。
賀光輔聽得槍聲響時,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后便一直在側耳傾聽。
“那是……官兵來救我們了?”有人顫聲問道。
小小的一間屋子,擠滿了幾十個人,眾人的吃喝拉撒全部在這里,因此一股怪氣味兒彌漫于其間。賀光輔聽得那人的聲音,不屑地瞥了一眼:“伱幾曾見過官兵來攻建虜?指望官兵來救我們,倒不如指望老天爺開眼,天打雷劈劈死這些畜牲!”
“朝廷不管我們,老天不管我們,誰來救救我們?”便有人哭哭啼啼地道。
賀光輔又橫了那邊一眼,只想靠人來救,終究是死路一條,唯一的辦法,就是自救!
外頭的火槍聲更急了,眾人都各懷心思聽著,一時間,外頭吵吵鬧鬧,屋子里倒靜了下來。人堆里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喃喃說了句什么,賀光輔瞅了他一眼,他想脫身逃走,就得找到些幫手,因此時不時地觀察周圍的人,看看誰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幫手。
“這位大哥伱說什么?”
“官兵的火槍聲。不會是這般密。也不會象這個樣,打鼓點兒一般。”那個男人聲音大了些。
經他這一提醒,眾人才注意到。這槍聲確實不一樣,并不是那種響成一片的,而是按照某種節奏。一陣一陣的響,如同年節時敲的鼓點一般。
“這位大哥,大伙都逢難于此,相遇就是緣份,不知大哥尊姓大名,何處人士?”
“不敢,不敢,俺姓魯,名漫。乃是章丘人。兄弟伱呢?”
“俺姓賀,大號光輔,原是歷城人。狗日的建虜。好端端來禍害咱們……”賀光輔又看了一眼在旁邊閉目養神始終沒有出聲的同伴一眼:“這位秀才姓曹,名諱策謙。也是歷城人。”
曹策謙年紀倒不是很大,聽到提及自己,他睜開眼,拱了拱手。
“秀才就是好,聽聞建虜也召秀才……”有人陰陽怪氣地道。
賀光輔向那邊望去,那人見賀光輔目光兇悍,便閉住了嘴。
“外頭鬧成這模樣,究竟是怎么回事?”眾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外邊的槍響。這聲音持續已經有好一會兒了,隱約還聽得到似乎是慘叫的聲音,只是很不真切。
“我想到了!”
曹策謙猛然站起身來,他的目光變得炯炯有神。
“想到什么了?”
“是南海伯,全天下唯有南海伯才有這樣的戰法,也唯有南海伯,才會來救百姓!”
見屋子里大多數人都是一臉迷糊,曹策謙多少有些自負。讀書人這點就好,能識字,見識比起普通百姓要廣得多,象曹策謙,他讀過《民生雜記》與《民生速報》這兩份報刊,對于俞國振在南北征戰的事跡,知曉得頗多。
“伱是說無為幼虎?”又有人問道。
“對……伱口音可不是咱們這疙瘩的!”曹策謙略帶警惕地望著又說話的那人。
“秀才相公,小人姓劉,名泮,乃是南直隸人。常年在外跑點小生意,此次原是打算到濟`南府,結果被建虜擄來。秀才相公說得不錯,全天下也唯有南海伯才將百姓放在心上,定是他得知建虜入關,提師來救了!”
“這位南海伯是何等人物?”
“身兼諸葛孔明之智、關二爺之義、張三爺之勇、趙子龍之忠,乃是我大明了不得的英雄人物!”
曹策謙雖然只是一個窮秀才,但也不乏進取之心,一本《三國演義》更是翻爛了。而此時隨著說書人的嘴巴,三國故事也是傳遍四方,眾人一聽,那位南海伯竟然是這等了不起的人物,一個個不禁肅然起敬。
“他這般了不得的英雄人物……會來救我們?”有人怯怯地問,聲音里既帶著希望,又有幾分猶豫。
“南海伯定然會救我們的,我們南直隸,他就救過不知多少回,流寇殘民,他可是破家救民!”劉泮眼睛里也充滿了希望,他將俞國振在南直隸一帶救助百姓的事情絮絮叨叨說了一遍,曹策謙又說了他從《民生速報》上看來的,俞國振在京畿之戰、荊漢之戰中出力救百姓的事情。眾人聽完,一個個都激動萬分。
“若是朝廷里人人都象南海伯,哪里會讓這些建虜流寇猖獗!”有人忍不住道。
這話聽到別人耳中,只是紛紛點頭,可曹策謙卻是心中一動,他微微皺起了眉。
“南海伯這樣的人物,為何不總督天下兵馬?”
“自然是朝中有奸臣,奸臣如何能容得下南海伯?”
眾人的議論,從耳邊的槍聲變成了俞國振為何不是天下兵馬大元帥來,曹策謙比他們見識稍多一些,也覺得朝廷這種情形,卻不重用俞國振,實在是有小人奸佞作祟。
就在這種議論里,外頭的槍聲突然停了。
外頭槍聲停的同時,屋子里的議論也停了,曹謙策心中一緊,這外頭,南海伯是勝是負?
眾人都沉默下來,等待著命運的判決,唯有賀光輔猛地站起,大步來到門前,擠翻了幾個人,那幾人此時也顧不上和他計較。
在槍聲停后,便是慌亂的人喊馬嘶聲,又過了會兒,人喊馬嘶聲也停了。外頭再度陷入安靜之中,沒有人來管他們這些被擄的百姓,賀光輔湊在門縫向外張望,卻也一個人都沒有看到。
這整個街坊,都被用來安置擄來的百姓,原本外頭的街道上,是有建虜士兵巡邏的,可是這個時候,巡邏的建虜士兵也不見了。
賀光輔咬著牙,就要推開門,卻被身邊人按住:“伱瘋了,若是建虜知曉了,我們都得死!”
建虜將他們趕來之后,便不準他們開門,哪間屋子開了門,全屋里的人都要被殺掉。賀光輔掙了幾掙,都沒有能掙開,他怒道:“不開門如何知道外頭……”
話說到這,突然間,又是一陣奇怪的聲音響起。
象是腳步聲,但這么整齊的腳步聲,眾人從未聽到過。賀光輔也顧不得掙了,湊上門縫向外張望,其余人也紛紛或從門縫或從窗隙,向外望去。
沒有多久,他們便看到一隊穿著綠色怪異戰襖的士兵走了過來。
他們肩上背著火槍,那火槍被用帶子系著,模樣有些怪異,和朝廷官兵使用的火槍不一樣。他們走路時神情很是專注,完全沒有人交頭結耳,便是向兩側觀望,也都是用一種警惕的目光,而不是那種散亂的好奇。
眾人的注意力都被這奇怪的士兵所吸引,沒有人再按著賀光輔,他打開門,屏著呼吸,呆呆地看著這隊士兵從眼前過去。
一個接著一個,每人都是如此,沉默著行軍。
一個個百姓從門中走了出來,他們開始是沉默,然后發覺這些士兵雖然不說話,卻對他們保持著足夠的善意,于是悲呼、哭泣、歡笑都在瞬間迸發出來。不少人干脆跪在骯臟的地面,連連叩首,向著這支將他們從建虜手中解救出來的部隊表達自己的謝意。
賀光輔這一刻心中想的,便是“大丈夫當如是耳”。
而在他的耳邊,曹謙策輕聲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一隊隊的綠襖士兵穿過街巷走向西門,大約過去了有兩三千人,然后眾人看到一隊士兵停了下來,這隊士兵當中,一個年紀很輕外貌英挺的年輕男子咧開嘴,向著眾人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大伙受苦了,高密城已經收復,建虜被打退了,各位請放心吧。”
原本就已經發泄過一輪情緒的眾人,再度被興奮推了起來,他們這次哭的少,歡呼的多了,那聲浪幾乎掀起了頭頂的蒼穹。
賀光輔拼命向前,擠向那個騎在馬上的年輕人,但才靠近了幾步,就被兩個綠衣士兵擋住。賀光輔見那年輕人似乎又要走,忍不住跳起來道:“可是南海伯,可是南海伯?”
“我就是俞國振。”那年輕人向這邊點了點頭,大大方方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南海伯,果然是南海伯來救我們!”
“全天下也唯有南海伯,還將咱們這些苦哈哈的百姓放在心上!”
一瞬間,這樣的議論聲響起,與賀光輔他們屋子里一樣,別的屋子也少不得議論那槍聲是哪支部隊發出的。有見識的,便猜到了虎衛,而此刻得到了證實,眾人更是歡喜。
“我要投軍,南海伯,我也要投軍!”賀光輔大叫起來:“我愿為南海伯效力!”
“愿為南海伯效力!”
和賀光輔一般,足有幾十上百人都叫出聲。曹謙策的心更是一抖,這便是民心,這便是人望!
南海伯轉戰南北,不懼犧牲,他的付出,百姓豈會不知曉!
一排排百姓跪了下去,而俞國振也有些不安,他示意衛兵拉起了兩個,卻看到更多的跪下,這讓他不得不催促著馬,快速從這條街上通過。
茅元儀跟在他身邊,看到這一幕,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