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夏完淳踱到報亭邊上,向里面望了望,看到最新的報紙,當見著封面的消息時,他眼睛頓時突了出來,人的動作也變得極為迅速,幾乎是一把將報紙搶了過來。
以前他最愛看的是南都周末,但這幾年漸漸改了,變成了民生速報。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十八歲前看南都,那是人不熱血枉少年,十八歲以后不再看南都,則是人不可能永遠活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這個世界絕不是非黑即白的,有時它是灰色的,有時它是紫色的,但單一的黑色與單一的白色,是很難找到的。
這句話夏完淳記得,應該是俞國振所說,那次他隨父親前去拜訪俞國振,談到儒家學說時俞國振曾如此評價。從這評價中可以看出,俞國振對儒學并非一昧地排斥,但也絕不會完全認同。
將夏完淳吸引來的,是今日民生速報上的標題新聞。
“前明天子崇禎昨日抵達南京,統帥俞公親往碼頭相迎。”
夏完淳跟著夏允彝去羿城不只一次,因此親自拜見過幾回這位崇禎天子,總體上說,這位天子給他的印象是相當不錯的,談吐儒雅,學識淵博,見解也深刻。有時夏完淳也有些遺憾,若是給崇禎再來一次的機會,他一定能成為一代名君。但是這個時代,有俞國振就夠了,再也沒有別的一代名君的發揮余地了。
“竟然到金陵來了……”夏完淳買了一份報,也沒有離開。就在報亭邊上開始看。
《民生速報》的準備相當充分,因此這篇文章里除了對崇禎抵達金陵之事有所描述,還特意留了版面將崇禎的生平展示出來,其中有其被華夏軍救出的內容。這也是華夏軍第一次公開承認,當初李自成攻入京師時,他們專門派遣了一支人馬前去救援崇禎。
此事在此時公開,再也合適不過了。那些想要以俞國振代替朱家坐江山來攻擊他不臣者,面對這種情形就要掂量一下。百姓心中都有一竿稱,自然知道在李闖的大軍圍攻下仍然抽調兵力去救崇禎的俞國振。不是那種無情無義之徒。
報紙上還有崇禎這些年在羿城生活的一些記載,諸如他愛上了園藝和釣魚,也學會騎自行車。甚至還寫了一部名為《我的前半生》的手稿。還有對崇禎本人的采訪,特別是他在環繞東海轉一圈后,在上海時的采訪,既有對華夏在海外領地的評論,也有對俞國振本人的評價。
崇禎的評價說得很直接,既有夸贊,也有批評,比如說對俞國振的批評里,就說他“偶有婦人之仁”,“容人太濫”。至使“儒冠群丑,跳梁于內”,這一番話夏完淳一看就知道確實是崇禎所說。他與父親拜訪崇禎時,便聽他說過類似的話語。
報亭除了賣報,還賣些南雜、小吃之類的。生意倒是不錯,就在夏完淳看報的同時,幾個儒生模樣的人恰恰從此經過,他們看到了報紙也是激動萬分,每人各自買了一份去。
只是匆匆掃了幾眼,便有儒生破口大罵:“俞國振狗賊敢爾!”
“噓。小聲,小聲,如今這城可是在那狗賊手中。”
“你們看,他竟然操縱圣上,偽造圣諭,攻擊儒林――這狗賊果然是要取消咱們這些讀書人的特權!”
此前在五年統一計劃中明確提出,要逐步取消讀書人的一些經濟上的特權,比如說不納稅、可蔭庇佃戶等等。按照規定,金陵小朝廷應該在一年前就完成這一工作,但是必須承認,這工作牽涉面太廣,而且得罪的人太多,無論是錢謙益還是馬士英,都不愿意背這個罵名,因此拖延至今尚未解決。但是俞國振如今既然已經接管了金陵,同時他派出的工作組也在華夏軍的護衛下趕赴各地,接管原被小明廷控制的各個地方,那么下一步,他將憑借著華夏軍的力量,強行推動此事了。
“顛倒黑白,指鹿為馬,這俞國振果然是趙高、王莽一類的人物!”
“便是趙高王莽,做得也不會象他這般喪心病狂……”
夏完淳聽得直搖頭,這些書生,在背后罵俞國振倒是罵得快意,但是這種叫罵有什么用,而且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若是俞國振不取消他們以經濟和政治上的特權,只怕他們一個個就要迫不及待地去為俞國振歌功頌德吧。
他們絕對做得出來這樣的事情,若是俞國振再說將他控制的各大工廠分給他們這些讀書人,他們定然更要口口聲聲稱頌俞國振堯舜禹湯了。
果然,夏完淳便又聽得一個書生憤然道:“俞國振這廝,手中控著無數廠礦,今后又專有鹽鐵之利,他收刮天下民脂民膏以實其庫,劫奪四海奇珍異寶以充其玩,還見不得咱們一點點免稅之利,當真是,當真是貪心不足,欲壑難填!”
“就是,原本他該將那些賺錢的廠礦,盡數分給天下之人,不該與民爭利才對!”
“聽聞會有人聯名上書,讓俞國振施行仁道,如大唐之均田制,將他手中掌控之廠礦,盡數分與百姓。”
夏完淳聽到這里不禁微笑了一下,這些人所謂的“分與百姓”,只怕是分與自己吧,至少是分與那些掌握了話語權與輿論的儒生清流,還有在背后與他們勾結的那些豪商。
那些廠礦,就算真分給百姓了,哪個百姓有這個精力與能力去將之經營好,還不是要將之交給那些“有本領”之人,而這些“有本領”之人,免不了都有私心雜念。據夏完淳所知,嚷嚷著聯名上書者中,不少背后的支持者,甚至干脆就是如今俞國振的廠礦中的一些主官。
他們是眼見著這些廠礦帶來豐厚利益的。在天下板蕩之時,為了一個安寧,他們可以暫且忍耐,可現在天下太平,他們的心思不免就活動起來。這些賺錢的行當,若是能分到他們手中,能給他們帶來多少財富!
“當真有此事。若真是能行此道,俞濟民倒不愧其名,振國濟民。呵呵……”
聽得這個大餅,方才還對俞國振破口大罵的儒生頓時改了口。夏完淳再次搖了搖頭,那儒生恰巧見到了。瞪了他一眼,夏完淳立刻站起身,瞪了回去。
他與其父一般,身上有股慷慨英烈之氣,雖然想投華夏軍的理想并未實現,可是這些年也沒少打熬身體。他深信,此國家用人之際,也正是他這樣的年輕人有為之時。因此,他一站起來,明顯氣勢上壓了那個儒生一頭。
那儒生先是退了半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竟然給他嚇得不成了模樣。夏完淳見他這般德性,反倒懶得與之計較。
“一群廢物,若是朝政由你們說了算,整個國家都是閹雞了。”夏完淳冷笑著道。
然后。他便揚長而去。他在的時候,那幾個儒生沒有一人敢出聲的,但在他走后,幾個儒生都氣得滿臉通紅,一人大罵“非人哉”,另一個狂吼“當真是斯文掃地”。坐在地上的那個更是破口大罵。
只不過夏完淳已經走遠了,完全聽不到他們的罵聲。
崇禎來金陵的消息給夏完淳帶來了很大的震動,他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否已經得到了這個消息,因此趕著來向老父通報此事。
夏允彝自然是早就辭了官,如今在金陵城中閑居,偶爾寫些文章,賺些稿費以維持生計。聽得夏完淳帶來的消息,夏允彝欣喜過望:“當真如此?”
“《民生速報》上的消息,自然不會假,最多只是打些折扣罷了。”夏完淳道。
此時的《民生速報》尚沒有學會后世報紙那種一昧歌功頌德吹捧拍馬的本領,倒是南都周末最近的文章很有向這方面發展的趨勢――不過文人拍馬的水準比起老粗就是高,而象侯方域這樣可以稱之為名家的手筆,那拍出來的就更為花團錦簇了。
會罵人而又沒氣節的,往往也會拍人馬屁,古來即然。
“那就沒錯了,完淳,你出去召一輛車來,我們一起去拜謁陛下!”既然知道崇禎來到了金陵,夏允彝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得去見一見,便向兒子吩咐道。
如今想雇車倒是方便,不一會兒,父子倆便在一輛三輪車之中,途中無事,夏完淳便將那幾個腐儒之事對夏允彝說了,夏允彝聽得之后良久才道:“俞濟民不易啊。”
“老大人何出此言,俞濟民如今順天應命勢不可當,華夏軍對他忠心耿耿,自己培養出來的那些識文斷字的屬官小吏又個個能干,有何不易?”
“外有反撲,內有分化,比之當年戰場硝煙,更為艱難。俞濟民志慮深遠,所謀甚長,若只是當個幾百年一出的圣人皇帝,他如今便可以做到了,管保這新的朝廷兩三百年江山總是沒問題。但是……兩三百年后,甚至不要兩三百年,大約一百年,當火槍、蒸汽機等等技術擴散之后,那個時候華夏再無技術上的優勢,如何去壓制周邊?”
“老大人說的有些過了,江山代有雄杰,漢道已昌,何憂胡虜?”
“正是在漢道這兩字上,我華夏之道,究竟該怎么走,俞濟民好不容易才探出些端倪來,可是……現在,那些蛆蟲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想要瓜分這場盛宴啊!”
說到這,夏允彝雙眼微閉,竟有淚水自眼角而出:“如今天下才太平些,百姓才有些盼頭,他們就迫不及待跳了出來,嗷嗷叫著……你瞧瞧他們是如何說的,能賺錢的都要分與他們,否則就是與民爭利,不能賺錢反倒花錢的就該由朝廷管著,否則就是昏君……他們已經這樣毀了大明,如今還想毀了華夏……我潢潢中華,為何便如此多艱多難!”
夏允彝年紀長了,看事情雖然深遠,卻不免有些悲觀,夏完淳卻握拳搖頭:“老大人不必擔憂,俞濟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我,也絕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這是夏完淳心中第一次生出,要加入到華夏的政治體系當中,要在將來用自己的力量來保護俞國振探索出來的這條道路。或許這條道路未必是絕對正確,或許這條道路未必就沒有挫折,或許這條道路本身就是泥濘與荊棘鋪就,但畢竟這條道咱,讓夏完淳看到了中華崛起之希望。
他深信,和他一樣想法的人,絕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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