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漫長的旅途終于到了中點,在君子港呆了一天之后,黃宗羲懷著沉重的心情告別了陳子龍,離開前給陳子龍留下了點錢。牛鈍對此甚是欽佩,黃宗羲說的朋友有通財之誼,他倒是真正踐行了。
接下來他們先到了新襄,這座城市規模沒有繼續擴大,其中鋼鐵冶煉等行業都已經搬遷出去,但它仍然是華夏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因為造船業與各個研究所仍然在此,這座城市繁華依然。而且在這里,牛鈍與來部臣第一次看到了電燈,當夜幕降臨的時候,靠著海的街道上,萬燈齊明,看上去如同一串串的夜明珠,映在海上的碧波間,妝點出便是大教堂的燭光也無法映出的美景。
這樣的夜晚給牛鈍與來部臣極大的震憾,而同樣的震憾,讓他們忘了彼此之間的芥蒂,忍不住興奮地討論起來。
就是黃宗羲,也沒有親眼見過電燈,見得如此情形,不禁瞠目結舌
“為何我在鄭和城和君子港,都未曾見到電燈?”他忍不住詢問船上的水員。
“根據華夏《技術擴散法》,凡是甲等水準的科技,皆不可離開華夏大陸。”那水員笑道:“先生離開華夏時間久,恐怕不知道這部法律?”
“確實未曾注意到……這部法是何時出現的?”
“華夏三年時公布,朝廷在大研究院下設一實學技術評估委員會,凡獲專利許可的技術,都必須在各級評估委員會下接受評估,若被評為甲等專利,便可以得到朝廷大筆的賞金,同時禁止向大陸以外地域擴散。若是被評為乙等專利,則需經過評估委員會下設的常務機構認可,方可向華夏新附地區及屬國擴散。而丙等則可以隨意向華夏屬國擴散,但不得向屬國以外地區。丁等可以經過認可向全世界擴散。發電在華夏是甲等專利,燈泡則是乙等專利,故此發電廠只能建在華夏大陸,部分陸上鄰國,在靠著華夏的邊境城市,可以從華夏境內引來電線,使用燈泡這種乙級發明。”
“這豈非有敝帚自珍之嫌?便是一時守住秘密,就不怕固步自封?”
在歐羅巴轉過一圈之后,黃宗羲認識到華夏文明此前被某些人帶入的一個誤區,那就是固步自封不思進取,這是違背華夏文明核心“自強不息”的。
“黃先生說笑了,這些實學技術每三年就會重評一次,象蒸汽機車,如今已經重評了兩次,據說今年很有可能由甲等轉為乙等,若能如此,在婆羅洲、倭國、鮮國等地,便也可以修建鐵路了。”
這樣做的話倒是謹慎,黃宗羲點了點頭,牛鈍與來部臣卻有些黯然,他們原是想能將這樣帶來光明的技術也學來帶回歐羅巴,可現在看,至少在短時間內,他們休想接觸到這種神奇的實學技術了。
不過,這讓他們對于即將抵達的華夏都城上海,更有一種期待。
華夏八年六月,在離開七年多之后,黃宗羲終于回到了上海。他原本以為自己對于流放在外的生涯早就習慣了,踏上新襄時他也控制住了自己的激動,但當他踏上上海的碼頭時,一股情緒讓他雙足發軟,簡直無法站立,不得不拜倒在地上,開始痛哭流涕。
人一生并沒有多少七年,象黃宗羲,到了現在,已經步入人生最后的一二十年,流放的生涯,讓他思考了許多東西。
原本他還以為自己能夠繼續堅持,可是真正踏上故土,他就發現自己的堅持是非常可笑的了。
和他一樣痛哭的,還有馬士英。
雖然一個是東林一個是閹黨,一個是被流放一個是主動要求出使,但是這個時候,兩人心情卻是相通。
“這是怎么回事?”碼頭上有人見他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便問道。
“自歐羅巴回來,故此情難自禁,這兩位一個是馬瑤草,前朝的首輔,一個是黃太沖,東林的砥柱!”
“前朝的首輔,那不是廢物中的廢物?東林的砥柱,那不就是混帳中的混帳?”
這樣的竊竊私語,并不會傳到馬士英與黃宗羲的耳朵里。八年時間,華夏朝鼎成已經八年了,這么長的時間,足以讓俞國振將自己的工作組派到華夏的每一個角落,甚至包括蜀省的深山老林與土蕃省的高原雪山,都已經出現了華夏工作組的身影。
這些工作組的一個重要作用,就在于讓百姓忘了賦稅繁重屢戰屢敗不停內訌的前朝,包括前朝的那些馬士英與黃宗羲,就是李自成,現在若是去河南問人還記得么,別人都會回答:“那個被圣上剿滅的流寇?好象還記得,不過誰在意他啊,倒是今天田里的化肥還沒有點,我還得去點些化肥……”
華夏目前列于甲等的發明當中,化肥恐怕是最不起眼之一,卻也是俞國振最重視者之一,農學研究所從新襄時代就開始進行研究,到現在已經花了二十年的時間,一些簡單的化肥,比如說磷肥,已經可以從南海諸島的鳥糞中大量制取。這些肥料極大促進了華夏農業的發展,而農業發展也就意味著糧價下跌,單純的農業已經無利可圖。
從華夏四年開始,俞國振推行“富民計劃”,引導鄉間的中小地主,以土地為資本入股,使其大力發展經濟作物與小型工業,這個過程之中,鍋駝機作為動力起了極大的作用。一些佃農轉變成為工人,而零散的自耕農無力憑借自己抵抗商品化的大潮須俞國振派出的工作組鼓動下,按照戶籍所在地編成組,紛紛進入一座座崛起的工業城鎮。
可以說,農業的豐收,為俞國振的大工業提供了足夠多的農產品資源和廉價勞動力,從而讓華夏在短短的八年內進入大工業時代的通道,這種政策只要再堅持八年,那便是一代人,形成了慣性再無可逆了。
就在黃宗羲嚎淘到極至之時,在他身邊,出現了一雙腳。
因為此時上海正熱,牛皮涼靴便穿在這雙腳上,黃宗羲覺得一雙手搭在自己肩上,將自己撐起。他淚眼朦朧地一看,卻是一張熟悉的臉。
與八年前比,俞國振幾乎沒有變化。
仍然是顯得年輕,就象才二十多歲一般,雙眼里目光仍然銳利,眼神靈活,氣度沉穩,笑容和熙。
“太沖賢兄萬里歸來,正當喜慶,為何要哭?”俞國振摻起他后,拍了拍他的肩,在另一邊,則是馬士英。
“臣拜見陛下!”馬士英原是想下跪,但想到俞國振第一日登基,便廢了跪拜禮,他彎腰下去長揖,卻被俞國振伸手挽了起來。
“休要多禮,二位都休要多禮,二位一去七載,萬里風波,為華夏效力,當是俞某向二位行禮才對。”
馬士英聽得這番話,心中一動,暗挑大拇指。
這番熱心暖肺的話說出來,當真讓人動容,就算是他這樣在官場沉浮了多年的老狐貍,也不禁心生感動。
“為國效力,乃讀書人之本份,弘道于海外,更是我儒門之大功德,太沖得此職任,實是平生大幸。”馬士英還在琢磨著的時候,黃宗羲向后退了一步,深揖而下:“當年太沖愚駑,不識陛下圣心,做出悖亂之事,今日太沖知錯矣!”
他前半句話表明自己并沒有將八年流放生涯視作自己人生中的污點與懲罰,后半句卻是向俞國振正式認錯,這前后截然不同的態度,讓馬士英愕然,然后馬士英暗嘆了聲:這黃太沖終于也被磨圓滑了啊。
俞國振也有些發愣。
他每日里要處置的公務極多,并沒有過多地關注黃宗羲,但從派駐在歐羅巴的武官傳來的消息里判斷,黃宗羲雖然有所改變,可對于東林的固執卻是堅持始終。沒有想到,他回到上海之后,竟然認錯了。
“當年之事,就此休提,我常對臣僚說,我們在大多時候,都要站正身軀向前看,不可總是回顧當年往事。好漢不提當年勇,君子不言舊時功,過亦如此,改之則可。”
俞國振又將黃宗羲扶了起來,心中有些懷疑,卻沒有仔細去問。
黃宗羲抬頭看了俞國振一眼,見俞國振神情赤誠,便也不藏著:“臣去過君子港,見過陳臥子,終知百無一用是書生,君子不黨,結黨必非真君子矣!臣此次回來,若是蒙陛下赦免臣舊日之罪,愿求一閑散之職,專心撰寫《明夷待訪錄》,以明述因果!”
俞國振聽他求一閑職,呵呵笑起來:“以太沖賢兄的本領,一史館館正,或者一博苑苑長之職,當是清閑,有余暇供賢兄筆耕――不過此事先放在后頭,賢兄與馬老回來,先好生休息,今日我在暢春苑宴請二位,請二位隨我一起入宮吧!”
馬士英是求之不得,黃宗羲也卻之不恭。與俞國振隨行之人一一見禮后,黃宗羲雖然認錯,但說話仍然很直,有些訝然地道:“陛下此時到碼頭來是為了何事?”
“自然是為了迎你二人了。”旁邊跟著的方以智笑了起來。
“迎我二人?”黃宗羲訝然:“陛下如何知道我二人今日到?”
“你們二人到新襄的當日,陛下就知道你們回國了,昨夜你們在寧波泊船,陛下又得到電報,算時間今日大早,你們當抵達,故此喚了我們來迎。”
“電報?”黃宗羲訝然。
他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在歐羅巴的七年多時間里,華夏又發生了眾多的變化,這些變化太大,大得讓他都有些跟不上華夏的步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