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鎮的追悼會是星期二召開的,縣委書記也參加追悼會。
這是興寧縣最高規格的追悼會。
如果,退休老干部的追悼會,縣委書記是不會參加的。因為周鎮還在任,因為要把周鎮樹為典型,本來,縣長說好也參加的,卻突然說暫時有點事,不能來參加了。
星期三,周鎮的事跡報告會在縣府大院召開。會議由老李主持,先是給英雄的妻子獻花,再由何明作主題報告。事跡感人肺腑,再加上英雄的妻子時不時的哭泣聲,好些女同志都忍不住陪她落淚。
縣長問參加報告會的同志:“很受教育吧?”
回答是:“非常受教育!想不到基層干部那么艱苦,想不到基層干部為改革開放做出了如此大的貢獻!”
縣長問:“你從這次報告會體會到了什么?”
回答是:“改革開放的成果來之不易,我們這些機關干部,太安逸了,為改革開放做有貢獻太少了。今后,我們一定要向基層干部學習,爭取為興寧縣的經濟發展多做貢獻!”
縣長認為時機已經到了,要報紙登出前副主任修改的那篇稿子。總編輯看了稿子,慌慌張張地問:“縣長,這稿子,你看了嗎?”
縣長說:“沒看我會讓你登嗎?”
“這與我們上星期登的周鎮事跡是截然相反的,這與正在開展學習周鎮同志的步調是不一致的。”
“這是老同志的心聲,也代表了部分人的心聲。”
“縣長也是這種看法嗎?”
縣長沒有正面回答他,說:“提出不同意見也沒什么不好嘛!改革開放就是在一片爭論聲中拉開帷幕的,可以說,沒有當初‘實踐是檢驗真理’的爭論就沒有改革開放。”
——我們興寧縣的改革開放發展到一定的程度,爭論一下,也是好事嗎?
——如果,邊陲鎮的發展是健康的,爭論一下又有什么不好呢?許多事情就是在爭論中,加深了認識,更明確什么是要堅持的,什么是要舍棄的。這對改革開放是有好處的。
總編輯再不好說什么,但又提心吊膽,擔心會惹出大禍自己無法交代,于是,弄了一個小伎倆叫副總編輯打電話請示縣長,那稿子是不是放在頭版頭條?
縣長一口答應,說:“就放在頭版頭條。”
副總編輯也不傻,對總編輯說:“我們是不是請示一下?”
總編輯問:“請示誰?縣長的指示啊!”
他心里已經有底了,有副總編輯給自己做證,證明這稿子的確是縣長要發的,自己也就不用承擔責任了,難道他能不聽縣長的嗎?
在這之前,副總編輯不能證明的狀況下就放那稿子,你怎么就知道縣長不會裝糊涂,不承認那稿子是他要你總編輯發的呢!
“發。縣長在發還不發嗎?”
稿子登了出來,像炸響了一顆炸彈。
老李的電話馬上就打過來了:“你們怎么把的關?不知道正在大張旗鼓地宣傳周鎮同志嗎?宣傳邊陲鎮改革開放取得的成果嗎?”
社長是宣傳部的副部長兼的。他說自己也不清楚,稿子一直都是由總編輯簽發的。
“一點政治敏感性也沒有!”
副部長立馬責問總編輯。總編輯忙解釋,說:“是縣長要發的稿。”
“跟我解釋沒用,你馬上去老李辦公室說清情況。”
這是推卸責任的信號。
總編輯并沒那么緊張,你老李不過是副書記,但他還是帶上副總編輯一起去見老李。
“亂彈琴!”
老李只是說了這么一句,就打電話向縣委書記匯報,也不管兩位總編輯還在辦公室,直截了當地說:“是縣長在搞鬼!”
縣委書記問:“確定嗎?”
“確定。”
為了讓縣委書記更踏實,老李又帶兩位總編輯去見他。此時,老李開始意識到縣長是有預謀的,當初不參加追悼會,就是一種金蟬脫殼。
“這不僅是針對我,針對張建中,矛頭直接直向你!”
“他到底想干什么?”
“要揭露周鎮死亡的真相,揭露我們制造虛假典型!”
縣委書記一拍桌子,說:“我看他是活膩了。”
話音未落,就大踏步朝縣長走去。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他理也不理,見到縣政府辦主任,大聲問:“縣長在哪?”
政府辦主任說:“正在小會議廳開縣長聯席會議。”
縣委書記又朝小會議廳走去。
老李跟在后面問:“是不是等會議結束再跟他說?”
縣委書記很干脆,說:“不用。”
小會議廳坐著十幾人,除了縣長副縣長,還有幾個局長,縣委書記推門進去時,一位局長正在匯報工作,頭一抬,見縣委書記鐵青著臉,都愣住了,發言的局長也停了口。
“看今天的報紙了嗎?”縣委書記沖著縣長吼。
縣長說:“一早開會,還沒來得及看。”
“聽說,頭版頭條的稿子是你要發的?”
老李動作快,把手里拿了報紙放在縣長面前。
縣長掃了一眼,說:“有什么不妥嗎?”
“非常不妥!當初,樹周鎮為典型,你是同意的,為什么出爾反爾?”
“我說什么了?這篇稿子是一位老同志寫的,我覺得挺有見地的,所以叫報紙發了。”縣長并沒有不承認,“邊陲鎮的發展模式,是很有爭議的,這個大家都清楚!”
“我們談的不是發展模式,改革開放,什么樣的發展模式不可以嘗試?有爭議也不奇怪!現在,我要跟你說的是周鎮這位同志的事情,他喝酒是享樂嗎?他住酒店是不要艱苦奮斗嗎?我們正在宣傳這個典型,現在正在各個鎮搞巡回報告,你卻跳出來唱反調!你居心何在!”
會議鴉雀無聲。
縣長笑了笑,不緊不慢地說:“據我所知,周鎮的真正死因,并不像你們說的那樣。”
“知道你會拿他的死因說事,但你有證據嗎?那只不過是沒有根據的猜測。”
在坐所有人都不知道周鎮的死因,都感興趣地想知道。
“周鎮的死因是死于嫖娼。這不是猜測,是不爭的事實!”縣長氣勢上來了,說,“公安局長已經把那兩個小姐扣起來了,供詞上面寫得清清楚楚。”
“你再說一遍。”
“我說得夠清楚了,沒必要再重復。”
“你為什么不及時匯報?”
“還用匯報嗎?當時,你們也知道原因,你們想隱瞞原因,我雖然沒有反對,但也沒有同意,事后,我要公安調查這件事,要他們必須查清這事,還沒等他們查清,你們又是追悼會,又是報告會,把周鎮鼓吹成了改革開放的典型。你要大家學習他什么?學習他嫖娼,學習他改變舊觀念玩一箭雙雕?”
縣委書記啞然。
老李看不下去了,說:“你這是陰謀詭計,背后打黑槍!”
“我打你的黑槍嗎?你老李為了推卸女婿的責任,混淆黑白,樹立虛假典型,是罪大惡極,書記你不分真偽,包庇自己的聯系點,欺人太甚!”縣長說,“你們該清醒清醒了,該聽聽其他同志的聲音,不要以為自己能一手遮天!天是遮不住的,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
縣委書記一拍桌子說:“你混帳!”
縣長拍得比他還響,說:“你更混帳!”
縣委書記撲上去揪著縣長的衣領,抬手想搧他兩耳光,但是,被老李拉住了,其他副縣長也紛紛勸架。
“有話慢慢說,有什么誤會,總可以弄清楚的。”
縣長冷笑兩聲,說:“你們看看,縣委書記成流氓無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