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寧縣所轄的市叫江市,因為一條江從市區流過而得名。
江面窄長,更像人工運河,筑了一條長長的堤壩,便有一條同樣長的長堤路。順著長堤路往東走,出了市區,紅磚墻圍著的區域是一家國營糖廠。
每到糖蔗收獲的季節,糖蔗從四面八方運來,被機器一碾,糖水流出,便煉糖,榨干的蔗渣便造紙。
計劃經濟的時候,不計成本,每年都正常開榨,實行市場經濟,政府不再補貼,每年的收入,還不夠償還蔗農和運糖蔗的車油費。企業也想了許多辦法,比如除了造紙,還釀酒,還生產各式水果糖。
然而,企業效益還是一日不如一日,發出不工資,廠區里種了二十多年的樹也伐去賣了。因此,張建中來到這企業,眼前是一片光禿禿的建筑物,而且,還都是建廠那會兒蓋的兩三層紅磚樓房。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市糖廠?”張建中非常懷疑自己的眼睛。
在機械廠當車床工那陣,大家經常提到這家廠,說是江市最大的國營企業。在張建中心目中,這家廠廠房林立,綠樹成蔭,工人們臉上堆滿喜氣。
“我是這的第一任廠長。”林副市長說。
張建中看著他很自豪的樣子,想當初,這里一定很輝煌。
“那時候,只要省里有領導來視察,都要來參觀糖廠。這里就是江市一道亮麗的風景。”
“改革開放,讓這里今非昔比。”
林副市長看了張建中一眼,笑了笑,說:“你別小看它,如果讓它煥發青春,它依然最美的。”
張建中心里想,那是因為你對它有著特殊的感情。
林副市長很熟悉這里的一切,并沒打擾廠里的頭頭腦腦,帶著張建中四處轉悠。車間并沒有轟隆的馬達聲,工人們卻在忙里忙外。
“他們在干什么?”
“清洗機器,保養機械。”林副市長說,“還沒到開榨期,所有的設備都要進行保養。”
倉庫也很寬敞,卻堆滿了產品,因此,把門的年青人,攔住林副市長不讓進去。
“有老師傅嗎?叫他出來。”
說著話,一個脖子上掛著老花眼鏡的老師傅走過來,隔著很遠,林副市長就跟他打招呼,很顯然,他也不知道老師傅姓誰名誰,但走近來,老師傅再戴上老花眼鏡,態度就完全變了,嘴巴笑得像月亮。
“老廠長,是老廠長。”老師傅使勁地在身上擦干凈自己的手,再握住林副市長的手。
兩個把門的年青人便尷尬地笑。
“別怪他們,他們不認識你。”
“不怪,不怪。”
“這幾天,倉庫里總少東西,所以,要把好大門。”
“還有人來偷東西?”
“也不知是年青人干事不認真,清點的時候沒弄清楚,還是真有人來偷東西。按常理說,這大包大袋的,就是讓他扛出廠房也困難,就是不知怎么的,總不夠數。”
“這可要認真對待。”
“認真對待,認真對待。”
身后響起一串清脆的笑聲,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急急跑過來,大聲說:“林副市長,你到廠里視察,怎么也不打個招呼?”
林副市長說:“余主任,我回來就像回家一樣,還用打招呼嗎?”
“也是,也是。”
余主任跟林副市長握手,又說:“以后別余主任余主任的叫我,怪不好意思的,還是叫我小余吧?”
林副市長笑著說:“小余也不小了。”
“老了,老了。”
“還不老,還是我們糖廠的一枝花。”
這女人的確很有幾分姿色,白白的臉,黑黑的眼睛,嘴巴有點大,嘴唇卻很紅潤,或許敏敏嘴唇顯蒼白,張建中對嘴唇紅潤的女人總會多看兩眼。
“這位是……”
林副市長說:“朋友。你就叫他小張吧!”
“小張,你好!第一次見。”
“是第一次見。”
“糖廠的辦公室主任,曾經是廠里的一枝花。”
余主任不高興了,說:“林副市長變得好快啊!剛才還說我是一枝花,現在又變成曾經是。”
說著話,眼睛卻沒離開張建中,上上下下地掃瞄了一遍。
張建中發現她有一雙桃花眼,心里想,年青時,不知迷倒了多少男人。這么想,便也打量了她一番。他看人眼很快,像是在看你的臉,余光卻上下走了一遍,這是一個高挑的女人,腰應該很細,臀的弧線一定很圓潤。
“到廠部去坐坐吧!”
“不了,不了,不打擾了。”
林副市長往停放車的方向走去。
“林副市長怎么可以來去匆匆,茶也不喝一口?”
張建中說:“林副市長很忙。”
來的時候沒有經過廠部,從倉庫出來卻要經過廠部那幢三層紅磚樓,有人看見了林副市長,大聲打招呼,把廠里的頭頭腦腦都驚動了,好幾個人匆匆跑下樓來。
林副市長不得不停下腳步,一邊跟他們握手,一邊說:“你想驚動你們的,不想驚動你們的。”
“你到廠里來視察,是我們的榮幸。”
“我就是隨便看看。”
一位年紀比林副市長大的人說:“希望林副市長多多關心我們。”
林副市長說:“我時刻都關心你們。”
有人說:“我們上次打的報告,上面還沒批呢!”
林副市長說:“有一個月了吧?”
“三個月了。”
林副市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這么久了,我回去追一追。”
余主任說:“林副市長一句話,比我們跑斷腳還頂事。”
林副市長并沒有把這些人介紹給張建中,但猜想得到,這些都是廠里的頭面人物,手里都拿著大哥大。
準確地說,應該叫手機了。有時候,你還不得不承認社會的進步,仿佛昨天還沒什么人拿大哥大,睡醒卻發現,好多人都拿著那么個家伙,而且,體積也小了許多,不叫大哥大,叫手機了。
“印象怎么樣?”上車后,林副市長問。
張建中說:“市直廠就是不一樣,比興寧縣的廠要大多了。”
以前,他呆的那個機械廠是興寧縣最大的廠,好兩千多人,但與糖廠一比,小巫見大巫。
“這個廠有一萬多人吧?”
“一萬五千多人。”
“這么多人,不開榨的時候,都在保養機械嗎?”
張建中知道,每年糖廠只有三兩個月開榨的時間,糖蔗收完了,榨糖的節令也過了。如果說,邊陲鎮的旅游只有夏季那幾個月,這糖廠的生產期還要短。
“總想開發些項目,但一直不理想。”
張建中隨口說:“為什么不生產衛生紙呢?”張建中隨口說,“蔗渣不是可以造紙嗎?為什么要搞那些白紙宣紙一捆捆堆在倉庫里?現在衛生紙的銷路似乎挺好的。
“你怎么知道衛生紙的銷路好?”
張建中笑著說:“以前是用費紙、報紙,現在不是都用衛生紙了嗎?鄉下也開始用了。你再一聲令下,江市,包括各縣所有單位企業發勞保紙都用糖廠的衛生紙,這需求量可不少。”
林副市長“哈哈”笑了起來,說:“你這種銷售手段可不行。政府干擾市場,搞壟斷。”
“必要的時候,為什么不可能搞壟斷,政府干擾市場?至少,我認為,可以讓這一萬五千多人有活干,可以活養自己。”
“你的謬論又出來了。”
張建中笑了笑,不再言語。
目前,似乎少說為妙,你張建中一個專職政協副主席,成天干的是一些呆板的機關工作,說什么話都不切實際。
“我倒有個主意,你是不到這里來生產衛生紙?”
林副市長臉上沒有一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