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癡坐在偏廳,吃了兩盞茶。
盡管今日才知曉王青洪是這身體本主的生身之父,可在王家窯誦經這十來天,對于王氏宗族十二房,道癡也聽了個七七八八。
畢竟十二房的探花老爺在王老爹靈前執了大禮,引得四下里議論紛紛,嘴里都是這位探花老爺。
同王家其他房頭子孫繁茂相比,十二房人丁堪稱單薄。只有道癡這一代,有兄弟三人,父祖都是獨生子。
之所以能成為宗族中僅次于宗房的一支,是因十二房人丁單薄雖單薄,可從十二房分房那位太老太爺,也就是道癡的曾祖父到王青洪,祖孫三代都是進士。
不過除了在仕途上出色外,也因十二房當年太老太爺是上一代族長的胞弟。因這個緣故,即便太老太爺年輕病故十二房只剩下孤兒寡母,也沒有被人欺負了去。
十二房現下最高的長輩,是王青洪之母王崔氏。娘家也曾是安陸州大戶,只是后來敗落,現下只能算是中上富戶。
道癡的生母,就是王崔氏的娘家侄女。按說崔家近些年雖沒落了,也不當送女做親戚家做妾。
不過是小崔氏是個可憐的,命運多蹇,本說了門當戶對親事,不想才定親,父母就相繼病逝。小崔氏要守六年孝,對方借口兒子是長子,子嗣要緊,耽擱不得,就使人退了親。
小崔氏出孝時,已經二十歲。這在古代已經是老姑娘,只能說給人做填房繼室。
剛好王青洪在鄉守孝,兩個嫡子先后病故,妻子楊氏早年生產后有損了身。待守孝期滿,王崔氏便借口兒子三十無子,做主替兒子納侄女為二房貴妾。
沒想到,妻妾二人同時懷孕,同日生產,楊氏又生下一個嫡子,小崔氏生下庶子而亡。
王青洪的妻子楊氏,則是京城人士,是王青洪座師之女。王青洪正值壯年,就得意晉升從三品,京中的助力就是楊家。
想到這些,道癡不由皺眉。若是楊家真有左右官場的能力,對他來說絕對不是好事。不過想到自己目前才十一歲,他心里又淡定現下。
現下還操心不到那個,如今他回來,不過是為了王家子弟這個身份,好方便應試罷了。畢竟只有有了功名,才能獲得更多的自由。
不管是老和尚的建議,還是他的想法,都覺得沒什么可著急的。少年才子,有幾個真正能駐足官場的?即便偶爾有成就的,也多是經過半世蹉跎。
正想著,就見李忠進來,后邊跟著兩個小廝,捧著一疊衣服,還有個儒生帽。
道癡也沒啰嗦,任由小廝服侍換了衣裳。
合身倒是合身,只是畢竟是二、三十年前的舊衣裳,再好的料子,也褪了顏色,隱隱地也有些霉味。
道癡五感本就較常人強些,被熏得不由皺眉。
換好衣服,李忠又拿了一頂儒巾出來。
道癡見狀,不由一愣。這個東西早年只有舉人未第者才能戴,后來舉、監、貢、生都能戴了。可自己現下,連童生都不是,這樣裝扮妥當么?
李忠見他面帶疑惑,忙道:“一時沒有合適的巾子,這是老爺當年中了廩生后所戴的頭巾,是老爺吩咐找出來的,四少爺暫時戴著,在家里無妨。”
道癡搖搖頭,道:“這不合規矩,還是謝謝老管家的好意,就這樣吧……”
李忠還想再勸,道癡已經回到座位上閉目養神。
李忠見狀,不由心驚。這四少爺看著溫和,可性子倔強起來,真像老爺小時候。到底是父子,即便養在外頭,也沒有走了性情。
道癡樂意在王青洪跟前裝純良,可在管家仆人跟前卻不會。因為他不管怎么交好他們,庶子身份都是致命傷,近了倒讓管家仆人輕視,還不如一開始就離得遠些。
李忠看著道癡的光頭,滿心糾結。老爺是他看著長大的,他自然曉得老爺為何要讓他給四少爺找頭巾。不過是怕老太太見了傷心,想要臨時遮掩些。
這會兒功夫,就有二門小廝過來傳話,道是老爺請四少爺去老太太房里。
李忠聽了,親自將道癡送到二門外。
二門內,已經有兩個穿綠裙丫鬟等著。
看到道癡的光頭時,兩個丫鬟都微現異色,不過迅速恢復如常,很是恭敬地將道癡請進內院。
二門內,先是王青洪夫婦所居正房,再后一進,才是老太太所在的上房。
上房門口,早有兩個丫鬟候著,見了道癡,連忙挑簾子。
五間上房,道癡跟著丫鬟進來后,就被引到東稍間。
那丫鬟這樣稟道:“老太太,老爺、太太,四少爺到了……”
羅漢榻上,坐著個花白頭發的老婦人,紅著眼圈,直直地望向門口。羅漢床榻前,左右各有兩把雕花椅子,坐著一男一女。
不知為何,道癡腦子突然出現林黛玉見賈母的情景。這老太太會不會也摟著他,喊心肝肉?想一想,道癡就覺得惡寒。
“是……四郎……”老太太的聲音有些猶疑。
“是四郎,這些年全賴大伯看顧。”王青洪回道。
“四郎……上前來,讓老婆子好生瞧瞧……”老太太聲音顫抖,招招手叫道癡上前。
道癡沒有立時動,而是望向王青洪,待他點頭后,才上前幾步,在羅漢榻前站定。
坐在王道洪對面的王楊氏,本笑吟吟地看著道癡,見他面善,心里還范嘀咕。這孩子看起來不像是奸詐的,若不是丈夫庶子,連她都要贊兩句。
可見了父子之間互動,她又不禁咬牙。
老太太的反應,卻是驚詫中帶了幾分不可置信。
她拉過道癡的手,從頭看到尾,看了足有一刻鐘,眼神越來越復雜,臉色也越來越白,最后捂著胸口,身子已經開始打晃。
王青洪見狀,忙上前扶住:“老太太再歡喜,也要愛惜身子,否則豈不是四郎不孝……”
道癡低著頭,暗暗翻了個白眼。王青洪那是什么眼神,老太太明明不是驚喜,而是驚嚇。
老太太拽著兒子的袖子,“嗚嗚”地哭了起來:“桂芳啊……可憐的桂芳……”
王青洪見狀,只當她想起亡人,忙勸道:“表妹最是孝順老太太,定是不忍老太太難過……”
老太太捂著臉,哭的越發厲害。
王楊氏也站不住,早起身跟在丈夫后邊,嘴里雖說勸慰的話,可心里卻覺得甚是古怪。小崔氏沒了這些年,再多的傷心,也當早散的差不多,哪里就值得當老太太哭天抹淚?
老人家哭了狠了,臉色一陣陣泛青,王青洪勸不住,只好吩咐人將道癡先帶下去。
在兒子、媳婦多方勸慰下,老太太慢慢止了哭,紅著眼睛,看著王青洪道:“兒啊,老婆子心里不得勁……若不是我做主,替你納了桂芳,有了這個孩子,桂芳說不得好能好好活在世上……”
聽著這話里,竟是怨上四郎,王青洪不由疑惑:“老太太這話怎么說?”
老太太哽咽著道:“洪兒,四郎……四郎八字純陽、刑克親長,不能養在家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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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道癡站在廊下,慢慢地抬起頭,臉上露出幾分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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