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道癡出來院子,才發現幾個伴讀都從屋子里出來,站在廊下。
樂群堂門口,小太監黃錦與高康二人侍立。
見王氏兄弟從廂房出來,黃錦揚了揚下巴,道:“世子來了,要見見幾位公子,既然幾位公子都出來了,便請進堂屋。”
說罷,轉身進了堂屋,眾人依次隨之入內。
樂群堂五間,中堂三間沒隔斷,東西用百寶閣隔出兩間屋子,充作餐室、茶室。
中間三間,便是聚會之處,除了屏風下設了一對主座之外,東西相對還擺了四對椅子。椅子之間,用的是圓幾。
現下主座上,坐著一個少年,頭戴烏紗翼善冠,身著赤色蟠龍袍,腰間系了玉帶,這般裝扮出現在這里,不用說這就是興王世子。
東西對椅上,東邊與西邊第一位都坐了一個少年。東邊的年紀稍長,有十五、六歲;西邊的面容稚嫩,十來歲年紀。
別說是沒有功名在身的伴讀少年,就是朝中大員,見了親王世子亦要行跪拜之禮,因此道癡一行,少不得在內侍的指引下給主位上的世子行了叩首禮。
這會兒功夫,坐在西首位的少年已經站起身,避到一旁;東首位的少年卻紋絲不動,大喇喇地看著眾人行禮。
世子面帶微笑,伸手虛扶道:“快快起來,孤與諸君將同室讀書,今日起在府學之中,只論同窗之誼,勿論尊卑。”
眾人到底是少年,即便聽世子這般說,便也跟著起了,只是多是低眉順眼,恭立一旁。
道癡因方才同王琪兩個出來的最晚,所以排在眾伴讀后入的屋子,現下也是站在末尾。
他心中詫異的,不是坐在東首座的少年大喇喇地跟著世子一道受了眾人的跪拜禮,而是詫異陳小道士也跟著行了跪禮。
僧道尼等出家人,本不當行俗禮才是。小道士既然跪下,那說明只是穿著打扮像小道士,還沒有正式出家為道。不過想想,也只有這樣才能說得過去,要不然興王選個真正的道士入府給世子做伴讀,則太怪異了些。
興王世子淡淡地看了東首座的少年一眼,對黃錦低聲道:“王家公子何在?請近前來。”
黃錦應了一聲,揚聲道:“殿下請王家兩位公子上前來。”
王琪與道癡對視一眼,越過眾人,走到前邊。
世子目光落在王琪身上,臉上多了幾分笑意,道:“王七郎,半年沒見,你又胖了。”
王琪“嘿嘿”兩聲道:“都是托了殿下的福,小人好吃好睡、好睡好吃,正所謂心寬體胖。”
世子大笑道:“你是有福之人,才能這般清閑自在過日子。”
說話間,他望向道癡,看著看著,卻是不知不覺止了笑。
他面露疑惑,問王琪道:“這位孤瞧著有些面善……也是王家兒郎?”
王琪道:“回殿下的話,正是小人族弟王瑾。”
世子低語自語道:“是孤認錯了人……”到底還是好奇,忍不住多看了道癡兩眼,這下瞧出道癡與旁人不同之處。
本不到成童之年(十五歲),頭巾之下,當是垂發才是,眼前這人頭巾下卻干干凈凈,露出一對耳朵。
世子精神一震,目視道癡:“王瑾,見過孤否?”
道癡聞聲抬頭,看了世子幾眼,只做回憶狀,而后方似有所悟,做了一個稽首禮,道:“還不曾謝過殿下相贈之情,道癡失禮了。”
世子面帶激動,從座位上起身,走到道癡跟前,道:“孤就想著沒有記錯,真是那天的小和尚。那天孤就想與你說話,可惜的是你行跡匆匆……”說到這里,有些不解道:“道癡是你的法號?只是你既是王家子弟,怎么做僧家裝扮?還有法號?”
不怪他記得清楚,那日里道癡穿著身舊僧衣,站在街道上,“眼巴巴”地看著點心鋪子,模樣實在惹人憐。現下卻是好人家小公子模樣,與那日所差太多。
道癡道:“道癡正是法名,道癡因病弱,自小養在寺中,旬日前方下山回家。”
換做其他孩子,聽了這話,估計也就信了。世子已經十二歲,開始跟隨興王學習政事,這幾年也常做小道士裝扮,與興王在外頭溜達。什么樣的父母,能將兒子養在寺廟十來年?這道癡也沒有半點病弱的模樣。
想來是其中有什么隱情,只是現下也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世子點點頭,轉回到主位上,指了指西邊椅子,示意王琪、王瑾道癡入座。
原本坐在西邊的小少年,侍立在主座前,沒有再入座。
王琪見狀,便避開首位,打算帶著道癡坐在第二位、第三位。世子笑著擺擺手道:“無需留出空位,你們坐得了這個位置。”
王琪聞言,不由微怔,隨即笑道:“那小人與兄弟就謝過殿下賜座。”說罷,帶著道癡在西首第一、第二的位置落座。
王琪依舊瞇縫了眼睛,心里卻不由打鼓。王家確實是安陸士紳之首,可世子是不是太抬舉自己了?還有東首位坐著的這個,干嘛跟殺父仇人似的瞪著自己。
這個狂傲的家伙,可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
王琪心里沒底,不由自主地望向身邊的道癡。
道癡也察覺出面對毫不掩飾地敵意,輕飄飄地看了對面一眼。
那少年,服侍華麗,神情倨傲,若是穿上蟠龍福,他倒是比世子更像是人上人。
只有在富貴中,才能養出這樣這樣驕奢的氣質。卻是不知,這人是誰,竟然在世子面前沒有半分拘謹恭敬的模樣。
世子此時已經望向還站著的四人,對在最前面的小道士道:“你就是陳赤忠?純一道長的侄孫?”
陳赤忠稽首道:“正是小人,見過殿下。”
世子笑道:“純一道長生前與父王甚是相知相得,亦常出入王府。這樣論起來,你當稱孤一聲師叔。”
陳赤忠聞言,立時跪下,頓首道:“小侄赤忠見過師叔。”
世子的笑容淡了幾分:“起吧,以后不缺說話的時候。”
待陳赤忠起身,世子指了指東首二位的椅子,示意陳赤忠落座。
陳赤忠畢恭畢敬地躬身行禮,口稱“侄兒謝過師叔賜座”,才在東首第二把銀子上坐了。
什么目下無塵、清逸脫俗都是浮云啊。看的大家眼球掉了一地。
眾人望向陳赤忠的眼神,不掩鄙視,這家伙變臉也太快。在眾人跟前,架子端的高高的,一個字都不肯說,臉上僵的跟木頭似的,見了世子卻是難掩諂媚。
就仿佛從一個得道高人,一下子變成了蹭吃蹭喝的市井騙子。
剩下的三個人,世子便只對沈鶴軒單獨問了兩句話,問了兩句他琴藝造詣之類的話,沈鶴軒并沒有自謙,反而洋洋得意地自夸了兩句。
世子并未生厭,反而笑著點點頭,道:“母妃最愛琴曲,等過幾日有暇,還要勞煩沈大郎為母妃彈奏兩曲。”
沈鶴軒躬身道:“榮幸之至。”
他的座位,是東首第三位。
剩下劉從典與呂文召,世子只問了問年紀,便叫入座,是西首第三位,與東首第四位。
劉從文依舊笑意溫煦,呂文召面色卻很難看。不管世子是有意還是無意排位,他的位置竟然是六伴讀之末。對于一個自詡有些分量的少年來說,當然心里不服氣。呂家確實在安陸四大姓中居末,可他是宗房嫡長子,難道身份還比不得王瑾那個剛從寺廟里出來的旁支?
世子見眾人都入座,方笑著指了指東首位少年道:“這是孤舅家的二表哥,單名一個麟字,明日起亦隨孤與諸位在府學讀書。”
興王妃姓蔣,這少年全名蔣麟。按照規矩禮節,既然世子向眾人介紹他,他當起身與眾人彼此作揖見禮才是。
蔣麟卻沒有起身的意思,只揚著下巴,沖眾人點點頭。
他既是這般,眾人倒也不好起身,便也只好在座位上抱拳回禮。
世子眉頭微蹙,隨即散開,拉過身邊的小小少年,笑著介紹道:“這是孤的乳兄弟陸炳,就是府學的第八位伴讀。他方九歲,比諸位年紀都幼,以后在學里還望眾人看顧一二。”
陸炳上前兩步,對眾人做了個長揖,道:“小弟陸炳,見過諸位世兄。”
除了蔣麟不動外,其他六人都從座位上起身還禮。
陸炳隨即在西首末位落座,后世鼎鼎大名的興王府八伴讀,今日始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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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祥宮,正殿,東閣。
興王妃蔣氏眉頭微蹙,坐在羅漢榻時,不時望向門口。
旁邊圓凳上坐著一著襦裙婦人,三十多歲,面龐微紅,看著倒是沒有尋常女子的柔弱,道:“看著時辰,伴讀們都當入府,周嬤嬤應該就回來了。”
蔣氏點點頭道:“當差不多來了……除了王家有個孩子年歲不足之外,其他幾家報上來的孩子年紀同鳳兒都匹配,只是不知品貌如何。”
那婦人猶豫道:“舅爺、舅太太那邊,還以為王妃給殿下安排伴讀,只是為三郡主選儀賓,并不曉得王妃還有為鳳小姐選婿的意思,怕是未必情愿。”
蔣氏冷笑道:“他們看上了熜兒,當然就不情愿與旁人結親。怕是忘了,這王府里,還輪不到他們做主。巴巴地叫麟兒也跟著進府學,為的什么?既惦記熜兒,又放不下三丫頭,想要給我添亂呢。”
說到這里,她也似反應過來自己語氣太惡,神色稍緩道:“我不是說麟兒與鳳兒不好,只是孩子是好孩子,都叫老夫人與他們娘親給慣壞了。”
那襦裙婦人顯然有所忌諱,岔開話道:“王妃既使人預備了賜席,那是不是也打發人去瞧瞧這幾個孩子到底品貌如何?”
蔣氏笑著點點頭,道:“自然要看看,要是老實本分的,自是無話,要是有那歪心腸的,熜兒身邊也不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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